不知什么原因,鱼九只觉得精神失控,嘶声尖叫起来。
下一刻,耳畔却传出三段司仪的高喝。
“一拜高堂!佳偶天成!喜结连理!地久天长!”
“二拜天地!父母之恩!恩重如山!祝享天伦!”
“夫妻对拜!一往情深!两全其美!三生有幸!礼成!”
鼻尖没了腥气,却变作浓郁的喜烛焦味。
鱼九睁开眼,只看到一片红色,她低眸看去,自己居然不知为何,穿了一身金线绣凤的嫁衣。
这是……幻象?还是误入了红衣煞中,某个女鬼的残忆碎片?
心中疑惑万分,她想要抬手掀起头上的红盖,却猝不及防被人推着走动起来。
“小姐!现在可不急着掀盖头!”身边是个嗓音清脆的年轻女孩,正搀扶着“自己”向前,一边絮絮叨叨提醒着,“注意脚下,前边得迈个门槛哦!马上了,马上就到新房啦!”
鱼九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如同提线木偶,不受控地向前走着。
透过盖头下有限的视线,她看见雕花窗棂外月影婆娑,像是处在大户人家的深宅后院中。
这是什么年月?结合刚刚扫见的宾客衣衫制式,既有穿长衫马褂的,也有身着中山装的、旗袍外罩针织开衫的……应该是近现代时候?
一场踩在时代裂缝上的喜事。
廊下挂满红绸,宾客的笑语声渐远,鱼九一边思索,被引入一间僻静的厢房。房内龙凤喜烛高烧,绣床锦被铺满红枣花生,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
身边那丫头扶她坐在床沿,声音雀跃:“小姐!您今天可真好看!您被这红盖头挡着是瞧不见,风少爷方才看您时,眼睛都看直了!”
鱼九心头剧震,这桩婚事和风家有关?那“自己”是谁?!
“小姐!您为了这场人生大事,满心欢喜准备了好多天!今天更是天不亮就忙得团团转,大户人家的婚嫁流程真是太繁琐了……您肯定饿坏了!”
伶俐的丫头在房间里走动,很快又回到床沿,她手捧着糕点,递给鱼九,嘿嘿笑起来,“您瞧,这块糕点是红枫形状呢!风少爷整天跟在你后头,‘红叶红叶’地叫着,啧啧……他知道您最爱红枫,连糕点都刻成相思叶脉,这样的细节足以见得用情至深……”
鱼红叶!
听着她天真烂漫的絮叨,鱼九终于确定了心下的猜测,不免心头一紧。
自己身处的时空,是阿妈鱼红叶与风解落的新婚夜。
喉头微动,“自己”此时说出一句话来:“不秋,就你话多。当时和大哥商议的时候,就该换别人来陪嫁。”
阿妈的声线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清亮如山涧溪水,尾音却裹着蜜糖般的糯软。正在经历新婚的鱼红叶,明显是喜悦和羞涩的,她打趣的语气都带着柔情甜颤。
她轻轻捧着红枫糕点,说话时,红盖头下的流苏轻轻晃动。
名为“不秋”的女孩起身整理喜服,一边说个不停:“小姐,就算你不选我陪嫁,我也要死缠烂打跟着你来风家!不秋要给鱼红叶当一辈子跟班!哼!”
鱼红叶无奈叹气:“刚刚颁布的法制可有规定,已经废除了封建婢女制度……你现在只是鱼水堂的雇佣工,明明可以领了大哥给你的体恤赏钱,去寻求自己的幸福……”
不秋却扯起歪理,打断她的体贴:“我和小姐一同长大,说句越矩的话,我把小姐当亲生姐姐看待!小姐嫁入这样的大家族,身边肯定得跟着自己人的!我不管,不秋就要跟着小姐嘛!”
她越说越起劲,言语之间转为由衷的艳羡:“再说了!您与风少爷跟话本里讲的一样,佳人才子、天作之合!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想跟在您身边见证甜甜的婚后故事呢!”
鱼九静静听着,借着不秋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开始了解阿妈的过去。她话多的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字字句句却都透着对阿妈掏心掏肺的好。等待新郎入洞房的时间里,听着她七拼八落的琐碎点评,鱼九大概凑出了阿妈和自己亲爹的相恋往事。
一个是温润良善的水家小姐。玩耍在秋日山溪之间,踩着流水捡红叶,勇下瀑布摸鱼虾,不顾湍流险滩,救了失足落水的俊朗少年。
一个是谦和如玉的风家少爷。为给病重的母亲治病,上山采药坠溪反获救,从此眼里再容不下他人。
夏日山溪惊鸿一瞥,秋日枫林互诉衷肠,冬日雪夜决绝私奔,春日如愿终成婚嫁……从不秋嘴里说出来,仿佛世上所有苦难都自动屏蔽了有情人。
鱼九幻想着父母的爱情往事,心中渐渐生起温情暖意,但很快冷了下来。
小十亲口和自己说过,鱼红叶在风家族史中,死于一场大火。
虽然阿妈后来真正殒命在水寨,但鱼九猜测,到底和风家脱不开干系。而自己正借着阿妈的视角,来到这个吃人的风家,心中顿生警惕。
此时的鱼红叶披着红盖头端坐喜床,与附身其间的鱼九一样无从知晓,这场锦绣良缘的第一道裂痕,将从何处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