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玧白回到府门口,听到管家说太夫人暂留在府中的消息,一时沉默。
周围侍候的小厮们感受着他身上强烈的低气压,都弯着腰紧紧闭上嘴,企图降低自己在如此凝滞的气氛中的存在感。
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缓步走向正厅。
被扣在厅中多时的陈曼文早已怒不可遏,将桌案上的茶盏器皿尽数摔落在地,看到裴玧白走来,当即扑向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玧儿!玧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母亲就要被人活活逼死了啊!”
裴玧白错开身子避开陈曼文的拉扯,只虚扶了扶一把让她站稳,而后拖着疲惫地身子坐下,整个人沉沉陷进椅背,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陈曼文还满心焦躁,愣是绕在他左右,将自己一下午的苦楚倒了个干净,顺便又狠狠骂上几句崔芷,将她全身上下能贬的地方全部贬个透,不发泄完自己的怒意决不罢休。
裴玧白依然沉默。
陈曼文说着说着才发觉眼前的人像是睡过去似的,对她视而不见,对她的话也听不进,一时更是崩溃,“裴玧白!你如今长大了,竟只学个违背父母忤逆不孝吗!”
裴玧白睁开眼睛,声音厌厌,“母亲待我凉薄,如怨如仇,何以责孝?”
陈曼文失色,颤颤巍巍地坐下,“你。。。玧儿你在说什么。。。”
裴玧白凝视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自己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可他眼神从她发上的金钗移至震惊的双眼再到紧绷的下颌,却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他终于哑声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母亲,您爱我吗?”
陈曼文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嘴几乎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当然。”
她又急急补了一句,“你这孩子瞎想什么呢?”
“是吗?”裴玧白苦苦一笑,“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呢?”
空气骤然间凝固下来。
两个人在安静的房里默默坐着,明明之间没有任何东西相隔,却看起来陌生又遥远。
陈曼文率先挥散了这种浓重的不安,她咧嘴不屑一笑,“我明白了,又是那个小贱人给你说了什么吧?我可告诉你,我今儿在这可什么都不知道,她别妄想用一句话就给我定罪!”
裴玧白身上还是围绕着一重重的无力感,“我今日还尚未见到阿芷。。。母亲您不要因为”他略停顿了片刻,试图让自己接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这句话话,“您不要因为讨厌我,就去排斥她。”
裴玧白似乎是累极了,就这么把平日里藏心底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但这么直白一讲出来,他才感觉到,其实他也不是很需要陈曼文的确定与反驳了。
对他爱的确定和对讨厌他的反驳。
裴玧白截断陈曼文即将要说的话,回到正题:“北仓的货被换了,您是知道的吧。”
陈曼文避开他的眼神,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什么被换。。。我只知道你把人家大将军的嫡孙关了起来,你怎么能如此行事呢?!”
裴玧白:“谢天明平日里总是跟在我那个大舅舅陈洪渐身后,没那个本事把那么多货堂而皇之从北仓运走,所以这其中,陈洪渐出了大半的力吧,而你们得知我发现了此事还关了谢天明之后,便合谋与谢怀远联合演一出戏,好让我知道谢家是真迫不得已才还回来这批货,可你们又不想如此罢休,便想出了换货的计策,以此作为拿回商局的第一步。”
“而你们换的东西,就是兵器。”
他看向陈曼文,“母亲您不会不知若私藏私运兵器之事暴露,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我。”
“我。。。”陈曼文想要解释,“你想多了,洪渐怎么会藏了你的货,谢天明做的那些事,我们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今天母亲来,也是怕你关押谢天明一事闹大,届时伤了自己,才想与你好好商议一番,没想到恰碰上谢家老爷,我与谢家平日里没什么交情,何来陪他演一出戏?”
“母亲。”裴玧白直接捅破她的顾左右而言他,“陈洪渐私铸兵器,此事在京城早已不是个秘密了,你猜我要是呈上些证据,他的脑袋还能留住吗?”
“你!”陈曼文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他可是你的大舅舅!”
“那我不是母亲您的亲儿子吗?”
他轻轻开口,“您与陈家一条心,这无可厚非,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在商局的庇佑下做了多少浑事,若他们安安分分也就罢了,我并不怎么想管他们的事情,可是他们却越来越过分,趁我稳固商局权利之时,暗暗下了多少绊子,如今竟还想以我命来威胁陷害?”
“所以母亲,您的开心就是利用完我之后还要将我全部毁掉吗?”
陈曼文直直盯着他,眼神中的厌恶彻底不再遮掩,而后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门后的崔芷静静看了几眼屋内有些失神惶然的裴玧白,抬脚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替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