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都大雪纷飞,潮湿的空气让寒冷无孔不入。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东西烧焦后的刺鼻气味,只有残垣断壁附近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团向来隐秘不怎么有人出入的宅子,不知怎的,引来一场天火,一夜间,将宅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干净净。
宅子的主人据说是在外地,宅子都没了,也没见有人来清点财物。
后来那天终于漏了日头,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涔涔闪着亮晶晶的光线。
一队人马从长街袭来,由远及近,策马奔驰。
雪花被掀飞,在空中盘旋了几下后,又随意落下,哒哒做响的马蹄声,把一路艰难行走的路人,吓退了一丈。
人马在被烧焦的院子前停住,为首的人几乎是从马背山掉下来,踉跄着奔进了院内。
可目之所及,都是白和黑。
他急忙朝院子的一角奔去,只见那屋子被烧透了,空荡荡的门口,散落了一地细碎的黑炭,门里,冰床早已融化,躺在上面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跪在地上,手中捧着无数灰灰白白,黑黑红红的东西,却分不清哪一堆才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阿姐,阿…阿姐。”
眼泪横陈在眼周,可裴厌城铁了心不让它落下,咬着腮问樊卓:“看宅子的人在哪儿?”
樊卓早已理清了头绪,问了府伊来龙去脉,道:“跑了,说是入夜贪杯,醉的不省人事,着火的时候只顾着自己逃命,没有及时灭火。”
裴厌城焦心不已,抬眸看了一眼樊卓,只觉得胸口如同压着千斤重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吾要他三日内出现在吾面前,吾…”
话音未落,裴厌城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就像当初从铜矿底下逃出生天,又遇大雨时,他在河中摇摆不定,眼看要撞上石阶,却被一个浪,拍到阿姐的门上一样。
……
裴厌城没想到他还能活着。
身为质子的儿子,他的母亲又是奴婢出身,所以在敌国大夏过的相当艰难。
吃不饱,穿不暖还是其次,在那个囚禁他们的高墙大院内,最大的问题是他过了十岁还未开蒙。
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重要,可有可无。
既然可有可无,那么给他开蒙就是浪费,毕竟请个先生也要花银子,而他们生存就已经很艰难了,他的那个爹,又怎会将裹腹的花销转投到他的读书上?
所幸他的母亲略识得几个字,他也用心学了,然,杯水车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那时的他对识字充满渴望,那是一种来自心底里的本能,他想了解这个世界,也想知道假如他多认识几个字,会不会被父亲多看一眼?
即使现实条件下,裴厌城几乎没有可能逃出这种禁锢,即使因此,他的识字过程变得漫长而错漏百出,他也乐此不疲,致力于发现一个又一个错误。
直至偶然之间,他蹲在园子里挖蚂蚁窝时,听到了高墙外的朗朗读书声。
他像干涸土地上萌发的幼苗,努力的汲取属于自己的雨露,很快就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也能明确的说出释义,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不会写。
为了能将所有的字对应上,他必须想办法弄到一本文字版的三字经。
他把目光放在了每日像君主一样,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巡视训诫的大夏小公爷花萧山。
此人年纪与他相仿,性情高傲,最看不上他们一家的寒酸凄凉,时常坐在他爹的背上,像骑马一般,让他穿过满是泥土石子的园子,只为不弄脏自己的鞋袜。
每日的下午申时,花萧山都会在质子府附近的教练场练习拳脚,骑马,射箭。彼时,质子府会抽调数个同龄小厮去陪练。
说是陪练,其实就是人肉沙包,只有挨打的份,但是若是受了伤,就能得到抚恤银,并有机会出门诊病。
那时,裴厌城的身高还比较矮小,站在人堆里,好像棵蔫了的豆芽菜,饶是如此,他还是求了管事,替了一不想陪练的小厮上场。
那是裴厌城第一次走出门。
原来高墙大院内的琉璃并不都是灰扑扑的颜色,那些香味扑鼻的酒肆里,鸡鸭鱼肉也并不都是碎末。
教练场上风帆扬起时,花萧山也不如先前那般面目可憎。
虽然他并不会因为裴厌城身形矮小就放他一马,相反,花萧山的拳头更加猛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