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不止,月色且凉薄,几人漫漫传过府中的连廊,姜元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叹音还未落下,拐角处便出现两道身影。
一人樱唇琼鼻,眸似秋水,一身并不与佳节符合的雪霜罗裙。
一人锦衣乌发,朗目疏眉,伫立于那姑娘的身侧。
可一别十年,沧海桑田,京师转瞬十个春夏秋冬,风沙骤雨落叶飞雪,在这深沉的黑夜,又是数丈之远,姜家姐弟二人倒有些觉得看不清了。
他们一时间不知到底是那一双眼看不清,还是他们的心不敢认。
姜元馥面色一瞬煞白,牙齿不停地打起哆嗦,连连向后倒退。姜元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远处那一身雪霜罗裙明眸皓齿的姑娘。
“七妹妹!”
“七妹!”
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姜元珺在前,姜元馥则在后。
姜元珺快步走上前,一双还沉浸在讶色中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惟熙看,却不敢伸出触碰。
往事深印脑海。看看,还和小时候一样贪凉!五哥,你还记得吗?当年你亲口对先皇所承。五哥你还记得吗?
而陶青筠从秦惟熙与褚夜宁的二人面上来回游移,最后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垂眸低低一笑:“重色轻友的家伙。”
姜元珺苦笑一声,眸中一片水光,而后一滴泪顷刻从眼角滴下,“啪嗒”一声,豆大的泪珠倏忽坠地,落在了二人之间,又混与尘埃。
七妹妹,我早应知道!我早就应该发觉!”他嘶哑着嗓音,近乎失控般:“好,好。秦氏还有人,秦氏还有人。”他不断地重复着。
秦惟熙笑着看向他身后缓慢上前的姜元馥,因她有腿疾,素来与常人行走的缓慢。她此刻已泪流满面:“是啊!七妹,你近来常叫我阿馥。阿馥我给你摘柿子吃。阿馥你今日可要留宿与我同榻?是啊,只有七妹你才会这般叫我,我怎生没有想到呢?我糊涂啊!贞蕙,你糊涂啊!”
“可是七妹,你为何不与我和哥哥说呢?”姜元馥看向她身侧的褚夜宁,再看向自己身后的陶青筠,尽是平静无波,她心中已了然,哭笑了一声,泪不止:“好啊,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与哥哥不知道。”她看着褚夜宁:“所以四哥回京不久,你是从什么时候知晓的?难道三哥一早就信任秦家没有谋逆?对不对?”
姜元珺看着月光下的那一抹清瘦身影,她手提着一盏明灯,满身清冷,此刻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他蓦地想起年少时她的一颦一笑,她痛揍梁书文的幼子,她因梁家的姑娘打成一团,她两眼一簇烈火丝毫不曾退让,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犹如风里来,再由那年冬雪去。
“七妹妹!”再一滴清流划过,他的一手微微抬起,又缓缓放下,似乎也在极力地克制,浑身微颤。
姜元馥望向一直沉默未作声的褚夜宁:“四哥?”
“我来看看昔年旧友。今夜佳节,不为从前,不为家事,不为恩怨纠葛。怎么?不行?”褚夜宁勾唇笑道。而后眉宇间似隐隐有些不耐,竟一跃上树,头枕着臂,兀自望起了天际的繁星,也不与人言语。
秦惟熙眼皮一跳,而后一扫过姜元馥的双膝间,再去看姜元珺不再如少年时颇为骄傲的一国储君,大夏的太子殿下。她笑:“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姜元珺出声道:“可是七妹,只有你好我们大家才能好。”
姜元馥看见他手里一副握着卷轴,问:“哥哥,你手里拿的什么?”
姜元珺不作答,却将那副紧握的卷轴随之展开。清凉的夜晚,天际繁星点点,借着那洒下的一片月光,几人看清了那幅卷轴上所绘画的情景。好似也将他们这六人带回了那个绿树蝉鸣的盛夏。
先皇驾崩两年之久,皇太后久居于霞光顶。他们这八人前去看望为先皇时常伤神的皇太后。那日她召来宫廷出色的画师,为他们画下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八人站在霞光湖一片树荫下朝着不远处的宫廷画师看去。
八人被分为两排,后排为几个少年郎,笑得最是开心的不用猜想便是陶青筠了。罗聆依旧少年老成,笔直的与围着他左右笑得甚是爽朗的秦烁光与温温笑的姜元珺站在一处。
三个小姑娘站在最前面,姜元馥一身粉裳,鬓边插着一只翅膀可随风飘动的蝴蝶簪,微微一笑。罗家小星一身姜黄罗裙,梳着可爱的花苞头,鬓间同样插着一只蝴蝶簪,正甜甜地笑。秦惟熙则站在她的左手边,一身鹅黄锦裳,正一手牵着她的小手,笑得眉眼弯弯。
至于褚将家的少年郎却未与后排的几个小男子汉站在一处,而是站在了秦惟熙的身侧,两手叉着腰,狡黠一笑。而骤风亦从远处疾奔而来,依旧吐着大舌头,紧赶慢赶,站在了三个小姑娘的前面,乖巧地蹲坐在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