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照眼明,杨宴因在礼部任上举措得宜,深得圣心,被擢升为正三品礼部尚书,权柄更重,位列九卿。
然而,升迁之喜似乎并未完全驱散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丝沉郁。
是日休沐,他坐在书房窗下,手持一卷《礼记》,目光却并未落在墨字之上,而是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已过了盛放期、绿叶葳蕤的玉兰树,神色间带着些许罕见的烦闷,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敲击。
顾花颜见他心神不宁,问道:“夫君今日似乎心绪不佳,可是朝中遇到了烦难之事?”
她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杨府主母,举止间从容温婉,昔日的惊惶已被岁月抚平,只余下多年在爱与被爱中滋养出的宁静气度。
甚至连往年那份有些洒脱刚烈的性子,都隐隐有回到身躯里的架势。
杨宴回过神,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汤熨帖着心肺,他叹了口气,终究没瞒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与那位天策大将军,陆庭松,有些……龃龉。”
他将那日朝堂之上因庶牟之事与陆庭松的激烈争执,以及后来御花园中自己怕蜜蜂的窘态被对方瞧见并“相助”,之后又被其言语调侃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他语气尽量平淡,但顾花颜还是听出了其中几分挂不住面子的懊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缓和关系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的别扭。
顾花颜听着,先是微愕,随即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多年恩爱,她最知道杨宴其人,在外是言辞犀利、令人生畏的杨尚书,在她面前,却偶尔会流露出这般近乎稚气的烦恼。
“原来如此。”她眉眼弯弯带笑,轻轻握住他的手,略一挑眉:“陆将军既在御前出手相助,虽言语……直接了些,想必也并无恶意。夫君既觉关系尴尬,不如寻个契机,缓和一二?”
杨宴蹙眉望向她:“如何缓和?难道要我登门致谢他驱蜂之功不成?”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顾花颜神秘一笑:“自然不是。听闻陆将军的夫人常氏娘子身子重了,怕是年内便要临盆。
“妇人产后最需温补调理。我家中旧日有些调理气血的方子,颇为有效,不如备上一些上好的当归、黄芪等物,再抄录一份方子,以夫君的名义送去,也算是……一份心意。”
顾花颜原就生得十分标致,笑起来更是明媚似有珠光落在面上,看得杨宴都微微一晃神。
他听了这一番话,也是神色微动,却仍有些迟疑:“这……是否太过刻意?”
“关心同僚家眷,人之常情,何来刻意之说?”
顾花颜柔声劝道,“况且,此举并非为讨好,而是全一份同朝为官的情谊。夫君若觉得独自出面不便,便说是……妾身听闻后,感念陆夫人孕育辛苦,特意备下的,如何?”
杨宴看着妻子温柔而聪慧的眼眸,心中那点别扭渐渐化开。他知她是在为他铺台阶,心中暖流淌过,终是点了点头:“……便依夫人所言。”
待到那年十二月,陆庭松的女儿陆眠兰出生后不久,杨宴果然依计行事,命人将那份精心准备的、装有补品和药方的礼盒送到了陆府。
只是,当陆庭松看到那张写着“内子予尊夫人的”的素笺时,还是忍不住失笑,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杨宴那副硬邦邦又彆扭的模样。
陆庭松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庭院等着自己的常相思,将人揽入怀中后,让她也看过素笺。
“要寻个日子,好好去感谢顾夫人啊。”常相思眸光微动,将素笺接过后,叠得方方正正,仔细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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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门道谢一事,一直拖到常相思出月子后,还多休养了几天。
她原本就体弱,生过孩子更是元气大伤,补品喝了许久,甚至到后面多看一眼药碗都觉着难受,却还是清瘦得让人怜惜。
陆庭松要带她一起去安平杨府前,扶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千叮咛万嘱咐“万一身子不适我们就回”后,登车时也是看得常相思都嫌他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