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闻言,眼皮霎时一跳。他偷偷抬眼,只见自家大人面色铁青,眉眼间戾气深重,可那紧抿的唇角深处,分明藏着憋闷,这哪里是真想放人走的样子。
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您方才可是与苏慈姑娘说了什么?怎地突然就要…”
温砚礼一个冷眼扫过来,眉梢凌厉地挑起,眼看就要发作。
福安连忙缩了缩脖子,急声解释:“小人多嘴,小人只是想着,若是知道症结所在,或许、或许能为大人分忧解难一二?”他伺候温砚礼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虽性情冷硬,却并非完全不讲情理之人,尤其在苏慈的事上,早已屡破惯例。
温砚礼盯着他看了片刻,胸口的郁气亟待宣泄,终是冷着脸,将方才与苏慈的对话,尤其是他那番会赔偿的话和苏慈回应想要出府开食肆的话,简略地说了一遍。
福安一听,心里顿时明了,不由暗暗叫苦。他拍了下大腿,叹道:“哎哟我的大人!您、您怎么能这么跟苏慈姑娘说呢。”
温砚礼蹙眉,不解其中深意:“如何不能说,本官难道不该赔偿?”
“赔偿自然该赔偿!可是、可是这话不能这么说啊。”福安急得汗都快出来了。
见温砚礼没有发怒,福安赶紧解释:“大人,您想啊,苏慈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遇上昨日那般、那般意外,心里定然是又怕又委屈。您这时候上去就跟人说‘我对不住你,可以给你赔偿’,这、这听起来哪是怜惜啊?这不明摆着是怕她缠上您,急着拿银钱地位打发人,跟她划清界限嘛。姑娘家面皮薄,心思又细,听了这话,能不伤心难过吗?她回绝您,说要出府,只怕是、是赌气伤心话居多啊!”
温砚礼愣住了,眉头蹙得更紧。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在他看来,承担责任,给予补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错之有?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声音里的冷硬不自觉地消散了些许,转而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请教意味。
福安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忙道:“这、这自然是要好好解释,把误会说开。最重要的是得让苏姑娘明白您的心意啊!您得告诉她,您留她,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因为心里有她,舍不得她走!”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胆大包天。
温砚礼心头那点阴霾随着这番话渐渐消散,他耳根倏地染上一片薄红,连带着脖颈都有些发热。他挥了挥袖,像是要驱赶什么不自在的情绪,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胡言乱语,滚出去。”
福安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心下暗笑,知道这是说中了心思,大人这是不好意思了。他连忙应是,退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大人,赵管家那边…”
“暂且不必。”温砚礼没好气地喝道。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福安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温砚礼独自坐在椅中,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桌沿,耳边反复回响着福安的话。
起初,他确实只将她视为一个手艺尚可,能让他勉强进食的厨子。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习惯了用膳时她在身旁轻声细语的陪伴,习惯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清气,甚至也习惯了抬眼就能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
他性情孤僻,厌世嫉俗,能入他眼近他身的人寥寥无几。可一旦被他划入自己的领域,他便极难容忍失去。
苏慈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
既然是他习惯了的人,那便绝不能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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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的夜,寒气裹着零星爆竹声钻进小院。
老太太与柳依依前两日已启程归乡,温砚礼公务缠身,连送行都未能得空,这府里好似骤然空落了许多。
连着几日,苏慈与温砚礼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非,即便见了,也不过是几句关于吃食的简单问答,他神色总是倦怠淡漠,她便也愈发谨慎沉默。
到了除夕当夜,府邸里反倒比平日更显冷清。大多仆役得了恩典,领了赏钱各自聚去守岁。
宫里有盛大的宫宴,温砚礼一早就被接了进去。
苏慈独自用了些简单的晚饭,一碗米饭,一碟冬笋炒肉,并一道她给自己特意做的糖醋荷包蛋,算是过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