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风仿佛都凝固了。
昔日生机勃勃的“余烬”营地,此刻已被一片粘稠的灰雾所笼罩。这雾气不再仅仅盘踞于远方,而是如同活物般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每一口呼吸。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化,化作灰黑的尘埃。曾经坚实的土地变得松软、灰败,仿佛脚下的并非泥土,而是无数生灵腐朽后堆积的灰烬。
仅存的活人气息,孤零零地汇聚在营地中央一片勉强未被完全吞噬的空地上。江临、欺诈者、砚离,以及状态极不稳定的阿米拉,构成了最后的防线。他们身后,是已经疏散一空的营地废墟,身前,则是无边无际、沉默压境的灰暗。
而在那片翻涌的死气军团最前方,一道巍峨的身影骑在一匹披覆着暗沉金属甲胄的骸骨战马之上。
哈立德依旧穿着他那身深紫色的丝绒长袍,与周围肃杀的战争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并未佩戴头盔,深蜜色的面容在灰暗背景衬托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最后的抵抗之地,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江临和欺诈者,最终,落在了被两人隐隐护在身后、眼神混沌、脸上图腾不安蠕动的阿米拉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看来,你们的‘假期’提前结束了。”哈立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雾气,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审判意味,“我允诺的六日,还剩下一段时间,但很可惜,你们似乎用这宝贵的时间,提前引爆了最无趣的‘惊喜’。”
他的指尖随意地指向状态异常的阿米拉,动作轻蔑得像是在点破一件早已看腻的陈列品。
“那么,在终幕的钟声敲响前,向我展示吧,玩家们。你们这数日奔波,究竟找到了何等‘瑰宝’?”
江临眼神沉静,并未因对方的傲慢而动容。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了那卷淡黄色的莎草纸卷轴,在灰败的空气中缓缓展开。他没有诵读那些冗长的颂神词,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清晰地念出那蕴含着无尽怨毒与绝望的神之诅咒:
“……罪人既渴求永恒之权柄,便永困于自身权欲所铸之囚笼!汝之国度,即为汝之墓穴;汝之重生,即为汝之酷刑!……窃贼将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永堕自身欲望之轮回!”
念罢,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哈立德。
然而,王座之上的君主,脸上没有出现丝毫预料中的波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他只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中饱含着历经无数轮回累积下的极致漠然。
“就这?”哈立德微微歪头,仿佛听到了一个陈腐到令人发笑的笑话,“我在你们降临之初便坦言,我屠戮了伪神。而你们奔波数日,就找到了这些?”
他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点兴味也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封的厌倦。
“您说是您杀掉了神灵,”江临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锋利的质疑,“但阿米拉首领,同样认定自己,或者说某一代的‘她’,才是那个弑神者。”
哈立德闻言,再次将目光投向眼神空洞、痛苦抱头的阿米拉,嘴角的讥讽愈发明显。
“看来你们挖掘得还是不够深,或者说,不如你们的一些‘前辈’。”
他懒洋洋地评价道:“旁边那个可怜的躯壳,算什么弑神者?她不过是那伪神濒死时,不甘散去的一部分残余力量,我未能彻底湮灭那伪神,而祂,宁愿将最后的力量用于塑造一个永恒反抗我的‘象征’,用于不断篡改记忆、抹黑我的形象,也不愿将其散于天地,惠及祂口中曾‘深爱’的子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嘲弄:
“看啊,这就是你们曾信仰的神。祂残余的部分,变换面目,长生不死,却坐视这片土地在轮回中煎熬,何其虚伪。”
“不,不是这样的……”阿米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哈立德的话语如同毒刺,扎入她混乱的脑海,与那些破碎的、属于不同时代“首领”的记忆交织碰撞,让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辩驳。
就在这时,欺诈者眼底金芒一闪,他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
“哈立德陛下,您是否想过,或许……你们都错了?”
他抬起手,指向江临手中的莎草纸卷轴:“诅咒中说‘罪人’将永堕轮回,但‘罪人’,并不一定只有一个!”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沉闷的灰暗。江临立刻心领神会,他快速翻出欺诈者那个小本子,里面还有欺诈者刚刚几笔勾勒的灵魂绘画。
“壁画之上,”江临接口,声音陡然提高,“弑神之时,一人持矛,掷向神眼;而另一人,在其身后,递上武器!”
欺诈者紧紧盯着哈立德,一字一顿地抛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弑杀神灵‘阿赫鲁’的,根本就是两个人?而这道永恒的诅咒,囚禁的也从来不是单一的魂灵!一个因为对权柄的极致渴望而被困于永恒王座,守着空洞的国度,在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中品味极致的孤寂与厌倦;而另一个……”
他的目光转向痛苦不堪的阿米拉,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而另一个,或许是因为对君主的绝对忠诚,或是其他执念,同样被诅咒束缚,却化作了永恒反抗的‘象征’,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面目全非,甚至遗忘初衷,永远站在了自己誓死效忠之人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