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我们的冷情仙尊可算回来了!让本宗主好等——”
顾延端坐在九灵玄木雕成的桌案前,四平八稳,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一丝。他修长的手指正缓慢地翻动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
随着那道声传来,来人一道剑光劈开门上的禁制,大刺咧咧直接进到房中。
首先撞入视野的,是一身极其炸眼的装束——一件饱和度极高的绛紫色长袍,上面用金线、银线乃至某种亮晶晶的彩色灵丝,绣满了层层叠叠、形态各异、开得过于热烈的宓央花,花丛中甚至还突兀地穿插了几只振翅欲飞的、五彩斑斓的灵蝶。外罩一件荧光绿的透明纱衣,腰带上缀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廉价灵玉和塑料似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流光(物理意义上的)溢彩。
而承载这身灾难性审美的,偏偏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一头如同月华流泻的银白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衬得他那张娃娃脸愈发精致,皮肤光滑紧致,不见一丝皱纹。一双罕见的淡金色眼眸本该显得神圣深邃,此刻却闪烁着极其兴奋八卦的光芒,破坏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威严。
他便是第一宗门的修仙界剑宗宗主。
见顾延不理,剑宗宗主也不恼,笑嘻嘻地一撩那身造价不菲但看十足十的地摊货袍子,歪七倒八地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他先是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面小水晶镜,左右照了照,理了理自己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确保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后,才终于将注意力转回顾延身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猛地凑上前,几乎要趴到桌案上,身上那些珠子玉佩哗啦啦一阵乱响。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是掩不住的猥琐雀跃:“哎,我说,你跟合欢宗那个小宝贝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外面可都传疯了!”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比划,袖子上那只硕大的鎏金镯子差点怼到顾延脸上,“说你净水池边见色起意,强抢民男回剑宗搞什么强制爱!半夜人家孩子受不了要跑,嘿,你又给逮回来了!最绝的是在浔阳城!你居然想跟人玩女装play?人家誓死不从,你就跑去丹心宗重金求购迷药,意图把那生米煮成熟饭?!”
顾延翻看玉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终于抬眸。那双冰封般的眸子冷冷地瞥过去。
剑宗宗主却毫不在意,正捧着通讯器看得眉飞色舞,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晃脑,啧啧有声,最后拍着大腿(腿上绣着一朵巨大的粉色宓央花),一脸“孺子可教但也太禽兽了”的复杂表情总结:“刺激!真刺激!但也真是禽兽啊你!不过……这留影石画质模糊,角度也差,要是让我拍,肯定是年度大片!”
顾延放下玉简,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威压:“宗主,剑宗事情都处理完了?”
“嗐!能有什么破事儿!”剑宗宗主不耐烦地摆摆手,手上那巨大的鎏金镯子晃得人眼晕:“无非就是无情道和杀伐道那帮没品位的家伙又为‘道侣斗法该不该放水’吵得快要拔剑互砍了,苍生道那个不懂美的研究狂魔又发了篇顶刊论证‘嗑瓜子对凝聚金丹的积极影响’,自然道那老古板更离谱,天天堵我门口要经费,说要研究‘每天和灵剑一起泡温泉到底能不能提升人剑合一之境’!毫无美感!庸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剑宗宗主一看顾延又要开口,急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腕间手串又是一阵叮铃哐啷。他学着顾延平日里的语气,板起那张娃娃脸,故作深沉:“‘宗主当以身作则,勤勉政务,方能令我剑宗欣欣向荣’……你没说腻,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他猛地又凑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延,痛心疾首地指着他那一身素净的银灰衣袍:“你说你,年纪轻轻,底子这么好,天天穿得跟奔丧似的,真丢我剑宗的脸!能不能学学本宗主的穿搭品味?人生苦短,必须性感!懂不懂?白瞎了你这张俊脸!”
顾延抬眸,视线落在他那张写满“你不懂时尚”的娃娃脸上,以及那身难以形容的衣袍上。
剑宗宗主瞬间偃旗息鼓,撇撇嘴:“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错了,我这就回去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卷宗……”他作势欲走,却又猛地扭头,搓着手,笑得一脸谄媚,淡金色的眼睛眨呀眨,从袖子里摸出一盒包装花里胡哨的丹药:“那啥……你藏着的那个合欢宗小宝贝儿,啥时候带来给我瞅瞅呗?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仙尊动凡心!看,我新得的‘永驻青春’灵药,特别管用,专门找丹心宗长老调的,送他当见面礼!”
顾延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玉简上,就在剑宗宗主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顾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时峤很像,很像他。。。。。。。。”
剑宗宗主脸上的嬉笑和推销口脂的热情瞬间褪去,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锐光一闪,神色骤然变得凝肃,周身那骚包不着调的气息收敛得无影无踪,竟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威严,连那身可笑的衣服都仿佛沉淀了下来:“你是怀疑……?”
顾延却不再言语,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边缘,眸色深沉。
“小延啊,”剑宗宗主叹了口气,语气是罕见的郑重,他站起身,那身花里胡哨的袍子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万剑窟日日剑意穿身,至今满身伤痕未消;在怨鬼坑和无数怨鬼厮杀拼搏,神魂都被啃食一半;硬抗世家宗门,十六年十六个世家宗门,你每次回来时都是一身血衣,昏迷不醒。。。。。。。”
“从剑宗山门到这凌云殿,三万青玉阶,站到这个位置,执掌刑罚,剑道第一。”他走到顾延身边,声音沉缓,“这条路,你上来的太难了。”
“无情道本就应该斩断情缘,你却执迷不悟,心魔缠身,顾延,我不想看到你被推下去!”
顾延指尖微顿,片刻放下手中玉简,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边。殿外,云雾缭绕,一排排宽阔冰冷的汉白玉长阶蜿蜒而下,直通凡尘,望不见尽头。
他凝视着阶下翻涌的云海,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我走这条路,从来都只是为了他。”他缓缓步下第一级台阶,身影即将融入茫茫云霭,“所以,是走上来,还是走下去,我从来都不在乎。”
“唉……你这头倔驴!”云衍真人望着他决绝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又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银发。安静不到片刻,那深入骨髓的八卦之魂和某种诡异的执着终究是压过了片刻的感慨,他扒着雕花的门框,不死心地朝着云雾深处喊了一嗓子,声音在云海中荡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