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六年的初夏,长安西市叶氏净坊总号后院,欧叶姑娘正对着一份账本眉头紧锁。
并非账目有问题,而是另一件更令人头疼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就在她以欧叶的身份接手产业,刚刚理顺各方关系,生意重新步入正轨,甚至因她女子身份带来的新奇感和更精细的服务而更上一层楼时,一个几乎被她遗忘在角落的“历史遗留问题”,突然以一种极其膈应人的方式蹦了出来——她那早已被定性为“谋逆”、抄家灭族的本家,长武叶氏,竟然有人活着回来了!
而且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那一辈的庶出弟弟,她的亲叔父——叶思辙。
据说当年叶家出事时,叶思辙恰好在江南任一个芝麻小官,天高皇帝远,又或许使了银子打点,竟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被罢官流放。
如今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或是朝廷觉得当年叶家案确有冤情,抑或许是李林甫为打击政敌翻旧案?叶思辙竟予以平反,虽未恢复全部爵位,但允许叶家幸存者返京,并发还部分未被变卖的祖产。
这原本与叶长安无关,她已是“死人”。但坏就坏在,她当初为了行事方便,胡诌的“叶十郎”这个身份,此刻却成了叶思辙眼中的肥肉!
叶思辙返京后,得知西市如今赫赫有名的“叶氏净坊”等产业,竟是一个名叫“叶十郎”的本家侄儿(自认为)所创。
如今“叶十郎”亡故,却由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孤女“欧叶”继承,到口的肥肉岂能这么轻易地献给旁人?
叶思辙立刻跳了出来,一口咬定“叶十郎”就是他叶家流落在外的子侄!既是叶家人,这产业自然该归叶家宗族掌管,岂能落于外姓女子之手?
至于那所谓的“遗书”,他直斥为伪造,声称要开棺验尸(可惜并无全尸,只有骨灰)!
“证明我是我……而且还是已经死了的我……”叶长安无奈地扶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此刻无比后悔当初用了“叶”这个姓。本以为原主家族死绝了,无人追究,谁能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这一出?
【宿主面临身份危机。建议:1。强硬对抗,风险高,易暴露。2。妥协让利,损失巨大,后患无穷。3。寻找对方弱点,釜底抽薪。综合评估,选项三性价比最高。】小匣冷静地分析着。
“我知道要找弱点……”叶长安烦躁地揉着眉心,“可这叶思辙刚回长安,底细还没摸清,他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闹了!”
正发愁间,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叶长安脸色一沉,知道又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欧叶姑娘那副看似弱柳扶风、实则精明能干的模样,快步走向前厅。
果然,又是叶思辙派来的几个旁支子弟和家奴,正在店里大声嚷嚷,说什么“叶家产业不容外人侵占”、“欧叶快快交还账本地契”……引得不少客人路人侧目。
为首的正是叶思辙的一个儿子,名叫叶承宗,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此刻正趾高气扬地指着掌柜的鼻子叫骂。
“诸位,”叶长安声音清冷地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在我这店里大呼小叫,惊扰客人?”
叶承宗转过身,看到叶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但很快被贪婪取代:“欧叶姑娘,你来得正好!这‘叶氏’招牌,可是姓叶!我叔父乃叶家如今唯一的家主,你一个外人,凭什么霸占着?识相的,赶紧把东西交出来,或许我叔父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把你娶进叶家,赏你口饭吃!”
叶长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委屈:“叶公子这话好没道理。欧耶继承产业,有叶大哥亲笔遗书和官府公证为凭。你说叶大哥是叶家人,可有族谱证明?可能指出他父母名讳、生辰八字、籍贯何处?若不能,空口白牙,就要夺人产业,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她早就防着这一手,“叶十郎”的身份被她做得干干净净,根本无据可查。
叶承宗被问得一噎,他们确实拿不出任何实证,只能胡搅蛮缠:“族谱……族谱当年抄家时毁了!但叶十郎就是我叶家人,街坊四邻谁不知道?你少废话!再不交出来,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他带来的几个家奴就气势汹汹地想要上前推搡店员,甚至想去抢柜台里的钱匣。
店内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角落里默默搬运香料箱子的胡人伙计,像是被混乱惊到,“不小心”绊了一下,肩上的箱子猛地一歪,正好砸在叶承宗的脚边!
“砰!”箱子碎裂,里面的香料撒了一地,浓郁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叶承宗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踩了满脚的香料粉末,狼狈不堪。他刚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了那个胡人伙计抬起的眼睛。
那伙计看起来瘦弱不堪,脸色蜡黄,一副病痨鬼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在抬起的瞬间,却像西伯利亚荒原上的饿狼,冰冷、凶戾,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杀意,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叶承宗所有骂人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吓得他生生打了个冷颤,竟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那胡人伙计很快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连声道歉,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
但那一瞬间的眼神,不仅吓住了叶承宗,也被叶长安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猛地一动!再仔细看那伙计,虽然刻意佝偻着背,但搬运重物时下盘极稳,动作干净利落,绝非普通苦力。
结合弥真离去的时间……叶长安瞬间了然于胸——是弥真!这丫头果然够意思!派人来保护她了!
她内心一暖,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她趁势上前一步,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叶公子!你们拿不出证据,便在此无理取闹,毁我货物,惊我客人!真当这长安没有王法了吗?再不离去,我便立刻去京兆府击鼓鸣冤,请府尹大人评评这个理!看看是你们这空口认亲的有道理,还是我这白纸黑字遗书公证的有道理!”
叶承宗被那胡人伙计的眼神吓破了胆,又被叶长安要去报官的话拿住,顿时色厉内荏起来。他色眯眯地盯着欧叶盯了一会儿,本来想着这个美人会因被轻薄害羞逃跑,结果没想到眼前这个美人欧叶毫无惧色直接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