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宁茸坐着又吃又看了半天,这下才是一激灵。
那宁老夫人虽是没见过人,可名字让胡嬷嬷念了几千遍,给他说起来时,除了咬牙切齿的恨,自还有几千几万遍的叫他小心提防,好比是说那吃人的狼、抓小孩儿的鬼,因此宁茸自然不能不把心清亮,竖着耳朵。
正这时,又听外头又有人通传,说平成王也来了,在外头说要来给陛下拜节。
屋中一些命妇小姐们已经起身,说恐要回避,皇帝倒笑了,说道:“夫人们不必这样,老十一最没规矩,也不是外人。”
曲贵妃也在旁笑道:“只要急着找他皇兄,连本宫这贵妃的寝殿也随便闯呢!本宫都惯了,也不当回事,大家也不必太拘谨,没得当是谁呢!”
本来也没有多看重,只等天子发话,于是众人又坐下。
细细碎碎的说起闲话来。
不过是闺秀夫人间近日又传的一些朱承昭的风流事,笑的多了去。
如今这笑容里可就是真心实意的笑话了。
朱承昭的事迹在京城里,说出来只有惹人发笑的份儿,连他这人也是。
宁老夫人今日庄重的着了一身诰命服制,前脚刚叫宝环扶进来就要行礼。
圣上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样子,心中不免叹道上回见时倒也没有如今的光景,到底是宁擒云回来磨的她受不住。
忙也免了大礼,叫人扶坐在软椅上。
这宁老夫人谢了恩,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道:“圣上莫怪贵妃娘娘,她是菩萨心肠,是老身硬要来的。”
“今日过节,只想接我这孙儿回家。”望着上首坐着的宁茸抹眼泪,惦念的受不住的样子:“总是见不到……只……只能……”
欲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后脚平成王就进来打断:“皇兄享福!元宵安康!”
一进来就自顾上前,少不得同皇兄皇嫂说了几句吉祥话,又插科打诨一会子,惯是没个正形,皇帝连气带笑的骂了几句,才安分在太监给添的席面上坐下。
就在宁茸下方,两人离得倒近。
见面三分情,鼻尖不知怎么就酸了,
指甲扣着指腹,宁茸把头低着,也不想去看,只当不认识。
这宁老夫人已又酝酿一回眼泪,开口要扑到孙子面前的光景:“好孩子!祖母想你想的紧,你怎么总是不肯见祖母。”
宁茸才抬头,见她虽然宝钗珠翠的戴了满头,却也掩饰不了头发全白枯干,厚厚的妆粉下更是妆也遮不住的病气,满面都透着灰败,手腕也细干褶皱,脸上的肉都掉下来了,宁茸虽不是什么一眼断生死的扁鹊华佗,却也能浅而易见的觉得这人应该是活不长了,且每日应该还要忍受一些极大的痛苦。
她这样子,只像是被熬干了。
显然,暖阁中众人也都能看出来。
圣上还是没有插话的意思。
其余人,倒有几个素日与她结交的,见她如今的形貌,说的又是这种揪心的话,自然对这相同命运的深宅主母生出同情,见宁茸呆呆不理的样子,又没少听她说一些黑白颠倒的事迹,便有人小声打抱不平道:“可怜老夫人一片慈心,大人的恩怨,怎么把孩子也教的这样凉薄?”
有几位夫人,看上头坐着的宁茸时,眼神也变了。
带着一种审视,仿佛要通过这刚才看来讨喜的可爱面容来看到他内里的心是不是黑的。
那宁老夫人自然感觉到,更颤巍巍起身,见着宁茸时,那死气沉沉的面容才焕发出生机,甚至从她那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神中烁出精光来,上来缠着立到了宁茸面前,只是拉着手不停唤:“我的好孙儿,我的宝贝孙儿。”
“你原谅祖母好不好,只要你愿意原谅祖母,回家去,什么东西不任你砸,任你打,就是你要祖母的命,祖母眼看着也活不了几天了。”
哭哭啼啼的又说:“你芝哥哥也短命,那日你见他一面,回来就……”
“是家里人不懂事才要告你,我总是拦不住,我老了,说话哪里有人肯听,只不过总是怕到了底下,老太师骂我不贤良,致使子孙流落,你就当可怜可怜祖母,跟我回家吧。”
“你小爷爷前日上府上亲自去求你也叫打出来,如今祖母亲自来了,我知道,你不出了这口气是不愿意的,我怎不肯叫你出气?总是我要去,你爹恨我,不肯叫我进门,养了他半辈子,延师请教,教到如今大了,他为了媳妇不认我这母亲,也是我活该,总不能叫媳妇儿子满意,如今死了一个孙子,另一个孙子又不肯认我……”
堂中人也有那不喜宁擒云如今在京城的声势权位浩大,直是咋舌:“真是乾坤倒转,孝道不复,怎有这样没王法的畜牲。”
朱承昭饮茶之间,只向那说话之妇人直直的看,引着别人也看去,那妇人见许多人望她,面色几变,到底就噤声了。
“好孩子,跟祖母回去罢,啊,祖母疼你就像是疼你芝哥哥一样,从今以后,祖母都听你的,好孩子,我是你祖母啊,最疼你的祖母啊!”
宁茸其实懵的不行,离得近了又闻到她身上刺鼻的香味也盖不住的一种腐臭的味道。
幸而没有懵许久,脑子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