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无疑是精通察言观色的人精,等迎风招展的娈童们都退下,她又亲自为陆洄满上茶:“我听说先生今早没用多少吃食,因此特地让琳琅备了些清淡爽口的茶点,请便。”
立在一旁的女弟子立刻端上一碟垫着香叶的玉露团子,又悄声退下。
陆洄看了缀着玫瑰瓣的团子一眼,没有言语,女人便毫不在意地托起长袖,伸出素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先生不必担忧失礼,金鉴池推崇乐事,就该随性自在,顺应人欲。这团子晶莹剔透,我都忍不住贪嘴。”
“我不担心那个。”陆洄依旧没动手。
女人笑道:“琳琅应当同你说过,我是金鉴池十二月令掌事之一,名号是榴花使。这称呼未免装腔作势,孟先生赏脸,唤我榴姑便是。”
这榴姑虽然看着也是半个面瘫,却比琳琅姑娘那美丽木头生动得多,仿佛人就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泊性子,如果不知道她是谁,的确挺对陆洄的脾气。可她见面以来说的话,句句不经意,又句句顺着“孟先生”这世外高人的性格,八成已经把他登船以来种种行径摸了个透,早编好一套鬼话对付着。
如此手段,比宫里的掌事女官也不差多少。
榴姑见他不回话,继续道:“昨日下人落水,多亏孟先生相助,故而请先生上楼当面道谢,不知提什么谢礼合适?”
昨天夜里明明没人顾那妓子的死活,哪怕鸣秋当场被云黎弄死了,这榴姑恐怕都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陆洄笑了笑:“小事一桩。”
榴姑否道:“人情往来是做我们这行的立身根本,要不还给先生,旁人怎么看我金鉴池?——我听闻先生是生意人,船上运的是什么货品?”
陆洄:“瓷松。”
“瓷松?”榴姑沉吟,“瓷松可是绿松石中的上品,色泽蓝绿,天蓝色更是珍贵——孟先生运的真是瓷松?”
陆洄从怀中掏出一枚扳指,扔到案上:“自然。”
榴姑定睛一看,扳指通身天蓝,光泽如蜡,的确是上品。她飞快回神,笑道:“确实是瓷松,连我见得都不多。只是江南富庶,行商的更多勾心斗角,本地商户都争不过来。不如我做担保,帮孟先生挣个好价钱,这份报答如何?”
“掌事想帮我拉皮条?”
这话忒糙,也忒世俗了。榴姑却微微一笑:“孟先生不愿?有我的话,一定叫人满载而归。只是你的货得真是这副品相才行。”
她点了点桌上的扳指:“先生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将货箱抬上来看看,我先定个底价?”
“掌事会错意了。”陆洄见女人露出了个恰到好处的疑惑,接着说:“以往走货我都是交给人去办,但这次,您可知我为什么亲自来?”
“百仙会?”
榴姑登时反应过来,眸光微闪。
陆洄:“我不是什么超然物外的真高人,别的可以不在意,唯独家荫却不敢败坏。”
他眼神瞥过远处廊下背手站着的萧璁,鬼扯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多独来独往,少有亲朋,我父亲师承相玄派,也是离经叛道的主,到我这一辈,如今只有这一个徒儿还算伶俐。‘一掷魂’虽然名号响亮,可到底是卖命生意,孟某总归不想让徒儿走这条老路。”
“相玄派”此宗倒还真不是胡编的,而是真有这回事的苍蝇小宗,专营挖坟掘墓,神出鬼没,与孟厥无比相配。见多识广的人可能听过相玄派的名字,再往下就一无所知——如果去翻天枢阁玄录司所藏的名录,就能发现此宗最后一任家主十年前就失踪在古墓里,就此绝户了。
榴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片刻后笑道:“孟先生思虑深远。”
“不过想的没错,我金鉴池虽然不能左右玄察院的想法,但确实能给帮衬些许参会修士。如果先生要的是这个,这样‘货’总得让我先验验吧?”
陆洄道:“自然。”
说罢,他向远处招呼:“阿璁,拿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