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能再给你一只。”她说着,就从小推车上又拎出一份,“看在我们是同事的份上,多给你一只鼠头,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她笑着朝他眨眼。
宿柳三句话不离鼠头,听她说还要再送自己一只,霍兰德几乎不敢睁开眼,紧闭双眼希望这话是他的幻觉。
但是真的睁开眼以后,现实却并非他所预想那般。
手绘的卡通图案手提袋高高举起,眼珠黑黝黝的姑娘笑得灵动,她轻轻朝他眨眼,娇俏又狡黠。
甚至不用刻意转移目光,睁开眼的瞬间,霍兰德就已经被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吸引走全部视线。
直到宿柳把那只手提袋伸到他面前,蓝天太阳大树涂鸦遮挡住她的脸,霍兰德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可移开目光之后,晴朗蓝天,郁郁葱葱的大树下,却仍旧站着宿柳,站着笑眯眯、没有任何阴霾的、温暖又灿烂的宿柳。
心跳规律的节拍在某个瞬间错乱。似乎有一群袖珍小人,蹦蹦哒哒地闯入他的世界,在他终年如一日平缓沉稳的心脏上欢呼雀跃,不由分说地就跳起了欢快的踢踏舞。
他们舞蹈的动静太大了,霍兰德忽然很想捂住心脏,在这静谧的时刻,藏起那群不请自来的小人。
人在慌乱的时刻是会下意识给自己找些事情干、以显得没那么局促的。
于是,霍兰德开始没话找话。
“你、你,今天的工作,做得还顺利吗?”
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些懊悔。
怎么平白无故又聊这些,正常人应该都不喜欢闲着没事的时候还在聊工作吧?
他竭力想要再找一个有趣一些的话题,至少显得没那么木讷、沉闷,可他的人生似乎也只有日复一日枯燥的工作,除此之外,甚至想不到更好的话题。
但好在,宿柳确实也不是正常人。
“当然呀,我超级厉害的,什么都难不倒我!”她笑得真诚,“谢谢你关心我,快把这个收下呀,不用客气的!”
霍兰德的脸颊浮起两团浅淡的红晕,宿柳还以为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再多拿一只麻辣老鼠头,善解人意地抓起他的手,把手提袋挂在他手腕上,“不客气!”
脸皮薄是真的,不好意思是真的,还想再拿老鼠头是假的!
宿柳的手指轻轻擦过霍兰德手腕处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灼热,很轻、很快,转瞬即逝。残存的温热倒显得那挂上去的袋子像是烫手山芋,让霍兰德误判了来源。
温度太高、达到某一阈值时人会被灼烧,最初只有疼痛,待伤口愈合伤疤结痂才会涌起难以忍受的瘙痒。可温度不够高时,太过靠近热源也会引起低温烫伤,与温热的烫一同袭来的,便是那细密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痒意。
酥酥痒痒的感觉一直从手腕处的皮肤蔓延,霍兰德反应很大地把手提袋递还给宿柳,几乎是用扔的,“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怕她误解,他又生硬地在话尾挤进去一句“谢谢”,以表明自己的婉拒。
从5岁到15岁,宿柳一共在农村生长了十年。十年来,每当过年时,同村的长辈来家里给奶奶拜年,都会塞给她一个小红包,而她十年如一日地利落收下,却也会被奶奶十年如一地念叨不能收这么快。
她每年都会问,问奶奶为什么。
奶奶每次给出的回答也都一模一样,“收人家的东西,你得表现得客气一点。”
“那拒绝就是客气吗?”她从5岁问到了15岁。
“昂。”奶奶从65岁回答到了75岁,直到再也不能说话的那一年。
所以,她很肯定,霍兰德绝对是因为不好意思收,他其实非常想要,只是迫于这个奇怪的规矩在客气。
她神秘地朝他笑,露出了一个“我懂你”的眼神,豪爽地把麻辣鼠头再次塞回给霍兰德,一言为定道:“别客气了,我知道你喜欢,不要再跟我客气啦!”
可他真没客气啊!
霍兰德这下是真的意识到宿柳并非是为了整蛊才送鼠头给他,她是真心实意地以为他喜欢。
如果真的收下、这个爱吃鼠头的印象落实后,一想到她未来或许会变本加厉地送更多给他,霍兰德简直有种生死攸关的紧迫感。
他不想再让宿柳误会,可她又实在油盐不进,于是他只好把手提袋放回小推车,认真、严肃道:“我真的不喜欢吃鼠头,也讨厌老鼠。我已经把那只头处理掉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送这些给我。”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礼物,以为你在恶作剧,故意送这种东西给我,真的很抱歉,我会补偿给你,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帮你解决。”
他说得真挚,宿柳也听懂了。
失落的情绪就像夏日阵雨,说来就来。即便能理解他讨厌老鼠所以不喜欢这份礼物的心情,宿柳也还是不开心,本来直冲冲耸立起来的呆毛也蔫了下去。
“好吧,那算了。”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把手提袋重新收回小推车下层,脚步也变得沉重,“都说了礼物的呀,怎么会是恶作剧呢?”
嘟嘟囔囔地发泄着不满,宿柳不想再和霍兰德多说一句话,气鼓鼓地甩头就走。脚步啪嗒啪嗒跺在地上,活像只被抢了食物的小鹦鹉,蓬松的发是炸开的冠羽,为表排斥缩起来的肩膀仿佛要藏起的喙,连背影都在扑棱翅膀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