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那位沉默寡言的老者(张老)做好了简单的饭菜——
清炒时蔬,蒸的糙米饭,还有一碗滴了香油的蛋汤。饭菜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四人围坐。
饭菜很简单,甚至称得上粗糙,但林川却吃得格外香甜。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专注地品尝食物的味道了。
吃饭时,老班长看似隨意地閒聊起来。
“娃娃,老家哪儿的啊?”
“……西南a城。”林川咽下口中的饭菜,回答道。
“哦,a城,好地方啊。”老班长点了点头,“山清水秀,出好兵。我记得当年我们部队里,就有好几个那里的小伙子,都是好样的,打仗不怕死,也重情义。”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有一个,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抱著炸药包衝进了敌人的坦克底下……还有一个,在猫耳洞里守著,高烧四十度,硬是没吭一声,直到打退了敌人三次衝锋……”
老班长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平淡地敘述著。
但林川听著,却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下掩埋的壮烈与忠诚。
他的家乡,也曾有过这样的英雄。
李老接口道:“咱们华夏的兵,根子都在土里。不管是东北的黑土地,还是西南的红土地,亦或是西北的黄土地,这土地养人啊,也养兵魂。走得再远,打得再狠,別忘了根在哪儿。”
张老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地点了点头,给林川夹了一筷子青菜。
林川握著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根……
他想起了西南老家那小小的县城,想起了父母虽然苍老却期盼的眼神,想起了妹妹晓晓倔强的脸庞,想起了少年军校那些嗷嗷叫的少年,想起了龙焱,想起了血狼,想起了脚下这片他誓死捍卫的土地……
他的根,从来就不止是他个人復仇的执念和杀戮的经歷,更深植於这片生他养他的国土,深植於那些与他並肩作战、生死与托的战友之情,深植於血脉中对家国最朴素也最深沉的爱。
他之前的疯狂与迷失,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被復仇的火焰和杀戮的阴影暂时遮蔽了这条与“根”连接的通道。
三位老者没有对他进行任何说教,只是用他们自身的经歷、用这片田园的寧静、用这朴实无华的话语,一点点地擦拭著他蒙尘的心镜,让他重新看清自己来自何方,为何而战,又该归於何处。
吃完饭,林川主动收拾碗筷,拿到旁边的水井边清洗。
冰凉的井水刺激著他的皮肤,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依旧冷峻,眼底深处依旧藏著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血色,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被疯狂和绝望占据。
他知道,心魔未除,创伤仍在。康復之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但至少,在这里,在这三位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老英雄身边,在这片充满生机的田园里,他找到了一丝方向,看到了一丝微光。
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和血腥中独自挣扎、隨时可能彻底沉沦的孤狼。
他开始尝试,学著老班长的话,在心里那根紧绷的“竿”上,找到“松”与“紧”的平衡。
他蹲在井边,仔细地清洗著每一个碗,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老班长又拿起了他的钓竿,走向池塘。
李老在检查著菜地的篱笆。
张老则提著一篮子谷糠,走向了鸡舍。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寧静。
但林川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夜幕降临,山谷陷入了远比城市更深沉的寂静。
木屋里只点著一盏光线昏黄的油灯,將林川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木质墙壁上,摇曳不定。
他躺在硬板床上,身体疲惫,精神却如同被拉满的弓弦,无法真正鬆弛。
白日的寧静与感悟,在黑夜的笼罩下,似乎变得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