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之间,几位兵部与吏部的小吏悄声议论着:“这祭天礼换得太急,连用什么玉、立什么位都未定……陛下真要改祖制?”
礼,那咱们这几代的宗谱怎么办?”
“不是说恢复汉制吗??”
“什么礼法,不过是陛下借题整人罢了。”
这话说得轻,但陆明川听得清晰。席间不少人问他进展,陆明川也只是打哈哈不肯正面回答,徐途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祭祀一事要保密,听圣令。
原本他和徐圭言就结下了梁子,现在他在她爹手下干活,肯定是要小心一点。
他举起酒杯,仿佛随意抿了一口,眼神却沉了下来。
酒酣耳热之间,众人起身嬉笑,有人提议去后院听伎。陆明川没有推辞,心头一股郁气正难以排解,家中也没有解花语,他便随着众人去了。
他站在后院廊下,看着那一排排画眉红裳的歌姬踏乐而舞,灯光迷离,檀香浮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陆明川竟然有几分自卑,他来自偏远的小地方,品味差得出奇,不久前还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有了家室和孩子。其他的,他还有什么呢?
那些靓丽的歌姬围绕在他们周边。
除了一个出卖良心换来的官职,他还有什么?
没有显赫出身,没有徐圭言一般的才能,也没有青春英俊。
西域的葡萄酒在体内游荡,火星落在他的理智上,燃烧殆尽。
宋十二眼中的冷漠也随着他逐渐膨胀的自我变得再也看不清。
他可是礼部郎中——陆明川想,我有什么好自卑的人。这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难道是显赫的出身?难道是英俊漂亮?难道是才能?
冯竹晋出身显赫,瞧瞧他现在做什么。
有能力的人大把人在,谁又是礼部郎中?
英俊漂亮?
牛和德,李文涛,白胡子一把的年纪了,谁会在乎他们脸庞上的皱褶?
这世上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势力,比实力高大的是权力。
他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权力。
一旁组局的人似乎是看出来陆明川的心思,笑嘻嘻地在他身旁说,“商人身份低贱,但您看看他们过的日子,这么多美女随便挑选。您呢?礼部侍郎,家中只有一位妻子,还没有小妾……”
组局的人叫庞重山,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女人会说您是个好丈夫。但话又说回来了,女人算什么东西,朝廷同僚怎么看您?怕是觉得您连小妾都养不起。”
陆明川嘴角动了动,莫名地,他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徐圭言。
“……在长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陆明川吐出口气,“我喝的有点多,带我去休息吧。”
庞重山点头,似乎是完全看透了陆明川一样,“这边还有很久才结束,您休息好了再来。”
陆明川没回应,扭头就走,离开的脚步匆匆。
走出酒席的一路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马车停在门口,他站在春风中,低头看到了自己袍上的那点灰泥。
仰头在看长安繁盛的橘色火光,这盛世留给他的不过只是一点污泥。
就这一瞬间,陆明川觉得这世道对他如此不公。
他从贫苦地方,奋发读书考取功名出来,吃苦,当*兵,被母亲和妻子不理解,一步一步往上爬,现在,他入职六部,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他的人生便这样了吗?
陆明川脱了袍子,走回歌馆。
庞重山看到了他,眯着眼笑,“您这么快就休息好了?”
“方才那位唱《子夜吴歌》的,是谁?”陆明川开门见山。
“回大人,是新来的歌姬,名唤阿寅。”
“唤她过来。”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包房之中。
不多时,歌姬阿寅推门缓步而至,行礼极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