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叶孟秋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那团憋了许久的怒火和憋闷,终于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三年,对这两个孩子来说,都太不易。
一个从云端跌落,在泥泞中挣扎求生;一个从锦绣丛被推入惊涛骇浪,硬是扛起了所有。
阴差阳错,命运弄人,却也……歪打正着。
罢了,罢了。好在历经万难,一切终究是柳暗花明,有了一个堪称圆满的结局。
想起那兩個孙儿,叶灏的天赋异禀,叶璇的娇憨可爱,叶孟秋心底那一丝真实的喜悦与满足又悄然漫上。
英儿平安无恙,很好。
藏剑山庄后继有人,更好。
只是……喜悦之余,现实的烦恼立刻浮现。他突然想起了留守山庄的叶晖,想起了即将到来的第三次名剑大会,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山庄不可一日无主,诸多事务亟待决断,他不能长久滞留于此。
根据英儿信中所言及今日确认,他在此界度过三载有余,而藏剑山庄那边方才过去五月。
想来若是能及时回去,应当还出不了大乱子,名剑大会也还来得及筹备。
但现在的问题是——
他,该如何回去?
那神秘道人纯阳子来时无迹,去时无踪,他甚至连对方是敌是友、目的为何都全然不知。归途渺茫,如同这七百年的时光隔阂,横亘于前,令人无措。
这念头一起,方才那点困意瞬间消散无踪,叶孟秋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与忧虑之中。
第二天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进厅堂。
林芊雅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浅碧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依旧掩不住病容,但神色恭谨温和。她亲自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走到端坐于上首的叶孟秋面前,盈盈跪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晰柔婉:“儿媳林氏,给父亲敬茶。昨日仓促,未能全礼,请父亲恕罪。”
叶孟秋看着眼前举止无可挑剔的儿媳,心中那点最后的别扭也散了,嗯了一声,伸手接过那盏热气腾腾的茶。触手温润,茶香清冽,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他心下稍慰,总算英儿还有点眼光,没真找个不懂礼数的。
他刚将茶盏凑到唇边,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小口,正准备说两句“往后安心过日子”之类的场面话——
咻!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没有一丝气流波动。
就在叶英和林芊雅的注视下,刚刚还端着茶杯、实实在在坐在那里的叶孟秋,连同他手里的那盏茶,就那么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座椅上空空如也,只剩下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茶香,证明刚才那里确实有个人。
“啪嗒。”
林芊雅还保持着微微抬首的姿势,手臂却僵在了半空,脸上的温婉恭顺瞬间凝固,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极致的茫然。她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似乎无法理解视网膜接收到的信息。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旁边同样僵立当场的叶英,一双因为生产而依旧带着些许朦胧的美目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呆滞的懵然。
她张了张嘴,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完全没过脑子的、最本能的反应:
“……夫君,”她呆呆地问,“你爹……走挺快啊?都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
叶英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比他当年突然失明时还要空白。他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座椅,又看了看一脸懵然发出致命提问的妻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冷静、沉稳,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