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舒失望至极,眼神的光逐渐淡去,至彻底消散。她冷笑道:“李玄鹤,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遇到事哄我几句,我便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摇了摇头,“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愿意解释的,这次可怨不得我。”
“阿舒,你给我点时间——”
荀舒指着不远处的屋子,泪流满面:“你让姜叔给你点时间。”
她仰起头,隔着整个院子,隔着大理寺众人,与秦渊遥遥相望:“几年前,我还是孩童,师父不让我为他报仇,我也没有报仇的能力。如今我长大了,我可以做我想要做的事了。今日我没能杀死你,是我技不如人。往后我必勤学苦练,穷尽此生,也要为姜叔报仇。秦渊,你且等着。”
“阿舒……”
荀舒转身向马车走,到半途时被李玄鹤扯住胳膊,拦住去路。
他哀求道:“阿舒……”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挽留,想了半天才道,“你不管姜叔的后事了吗?”
荀舒叹了口气,将衣袖从他的手中抽走,喃喃道:“死后重入天地轮回,后事办得再好,也终会化为黄土白骨。与其做这些没用的营生,不如早日杀了秦渊给他报仇,才是我对姜叔的尽孝。若姜叔不满意,我也只能等到那一日,去地下陪他了。”
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被光刺得眯起眼睛,声音比风还轻:“三哥,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往后再相见时,你我便是死敌。”
“李玄鹤,咱们便……散了吧。”-
荀舒离开时还是乘公主府的马车。
她呆呆坐在车厢内,只觉得浑身疲累不知该如何疏解。阿水陪在她的身旁,只安静陪着,什么都没说,于荀舒而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马车颠簸,窗上的帘子随之摇晃,刺眼的光顺着缝隙钻入车内,尘埃在光束中漂浮。风凉飕飕的,吹得荀舒手脚冰凉,阿水握着她的手,不断地搓着,试图让她暖和一些。
“阿水,我要离开京城了。”荀舒轻声道。
阿水一顿,没有任何犹豫:“我和你一起离开。”
荀舒摇摇头:“你便留在公主府吧。前些日子公主还和我说,黄伯想要收你做关门弟子,莫要浪费这个机会。”荀舒静静看着她,眼神却无比空洞,“我当时带你离开宁远村,就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你如今已经找到了,就好好的过下去。”
“不——”
阿水还要争辩,荀舒用手捂住她的嘴,旋即瞧见手上的血污,又放下来,藏到身后。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阿水,我当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就算分开走一段路,只要心还在一块,总还有相见的机会。况且,我也有我的顾虑,我不想连累你。”荀舒垂下头,唇角笑容苦涩,“我的这一生,所求不过一个安稳,可总有人总有事在不断推着我前行,让我不得这安稳。我以前住在山中,是师门最乖巧的弟子,最喜欢窝在树荫下睡觉,可师兄师姐总是拉着我捣乱,而后一起被师父责罚。后来,师门只剩下我一个弟子,我想要陪着师父更久一些,师父却将我逐出了师门。当时不知师父是何意,只觉得天地间无处可去,那年我不过十岁,却已经体会过茫然和崩溃。
“后来,姜
叔将我带回家,视我为女儿,给了我可以遮蔽风雨的家。那时我又以为,我可以窝在棺材铺里,过我想要的平静生活了,可后来,李玄鹤来了。他来了,一切事情都变得不可控了……或许本来事情就不可控,只是他来了,将所有的遮羞布撤掉,全部暴露在了眼前。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个大概,我一路追寻姜叔而来,想要带他回到棺材铺。可是冥冥之中,或许从我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阿水迟疑地问道:“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想要救李大人吗?”
荀舒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的事,现在论对错论可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是到底改了他人的命,牵扯进了他人的因果,或许今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时所起的劫难吧。
荀舒抿了下唇,继续道:“阿水,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非常不容易的。机缘稍纵即逝,你一定要抓住,不因谁而放弃。在为他人着想之前,你一定要先抱紧自己。你不是谁的附庸物,不需要靠别人而活。”
阿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不自觉红了眼眶。
若论年龄,她比荀舒还要虚长几岁,可这几岁也不知长到哪里去了,总归没有半点长进。
她这一生,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此刻恨不能一字一字全部刻进骨头融入血肉。
她想,就算未来不能如今日所期望般走到尽头,但能有这么一刻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她的一生只属于自己,也算足够了。
她认真点头:“我记住了。荀姑娘,一路顺风。”-
公主府中早就收到了消息,马车在门前停下时,便有侍女上前,将荀舒迎入府内,伺候她梳洗。荀舒没有反抗,任由她们为她洗净身上的血污。
侍女们为她绞干头发,为她取来干净衣裳,正要伺候她换上时,荀舒摇了摇头:”劳烦姐姐们出去吧,衣裳我自己换就行了。”
侍女们并不多说,悄声离开,等到片刻后房门再次打开时,却见荀舒并没穿她们准备好的衣裳,而是换了一身粗布麻衣。
她来时穿的,似乎就是这件衣裳。
荀舒将她所有的衣裳物品收拢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背在肩头,向院门外走。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似的看一旁的阿水,却见她微微摇头,眼中有泪,却也有光。
到前院时,荀舒遇到了早就在此等她的长公主。她以为长公主是来做说客,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长公主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她,叹道:“鹤儿带你回来时,我没有阻止,你如今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总归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决定了,就行。只是,我还是想为我这个儿子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