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认为谁都有秘密,对她和李玄鹤来说,这些并不是那般重要。可那日与方晏争执过后,她虽面上反驳了他的话,心中却逐渐开始觉得,这些问题若不能坦诚地说开,便是埋在他们二人间的火药,早晚会被引爆。
李玄鹤的表情颇为落寞,让荀舒的心攥成一团。她从未见过李玄鹤这般模样,疲惫至极,被抽走了魂魄。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荀舒的心中升腾起淡淡的失望,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与李玄鹤擦肩而过后,离开了这片桂花林-
一夜难眠,次日天亮时,荀舒脑袋昏昏沉沉,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像是染了风寒。她晃晃脑袋,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方才起身。
山间寒凉,荀舒依旧是少年郎的打扮,收拾齐整后离开客栈,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攥紧了背着的挎包,竟是妄想着挎包能抵御寒冷。
今日圣驾会到安乐镇,街上空空荡荡,昨日还熙攘热闹的店铺,今日却连门都没开。荀舒在心中猜测,城中百姓定是都赶着去斋宫瞧热闹,想要一见天颜,连店铺的东家都不例外。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抬腿正要往斋宫赶,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荀兄!”
荀舒转头,瞧见了五味子。他今日精心打扮过,道袍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上也似抹了油,每一根发丝都格外服帖。她慢吞吞招呼:“五味子道长。”
五味子快步上前:“可是要去斋宫?贫道正好也要去,正好同行。”
荀舒正愁认不得路,听到此话自然答应下来。
二人出发得有些晚,走了一段路后,方看到零散的百姓,步履匆匆。步行让荀舒的身体暖和了不少,终于有了闲聊的心思,她看着前方兴
奋的百姓,忍不住道:“道长可知这岐山封禅要持续多久,都做些什么?”
五味子恰好知道封禅的章程,详细说给她听:“今日圣驾到达安乐镇后,会入住山脚下的斋宫。圣上会在斋宫中沐浴更衣,禁食荤腥,直至三日后吉日吉时,步行攀至山顶神宫,祭拜神明,宣读祝文。次日吉时,圣驾将会再登山顶,到天坛处行燔柴礼,将写有祷文的玉册封存。至此,岐山封禅中需要圣上来做的部分便完成了。之后,圣驾便会离开岐山,后续一应事宜,皆交由礼部和国师来完成。”
荀舒愕然:“所以今日去斋宫,真的只能看到个圣驾下马车,进入斋宫?”
“兴许什么都看不到。这一次不仅来了禁军,还抽调了附近驻守的丹烈军。这些人会将斋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你约莫只能看到御辇的金色车盖。”五味子纠正道。
荀舒本想着,若能靠近陛下,看清他的面相和他身边人的面相,兴许能有新的发现,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她垂头丧气走了几步,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身边打扮得颇为隆重的五味子:“道长,你今日怕不是去凑热闹的吧?”
五味子扬起下巴,颇为骄傲:“自然不是。贫道今日是要去见国师,将神丹交给他,但在去之前,还要去见一个人。”五味子神秘兮兮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荀舒,献宝似的介绍,“这就是那神丹。”
瓷瓶婴儿拳头大小,葫芦形状,瓶面上没有纹路,是最常见的装药的瓶子。瓷瓶的开口处封了蜡,荀舒无法打开看,只能放到耳边轻轻晃了几下,听到里面有细碎响声,像是不止一颗丹药。
荀舒心中了然:“蛇罗鱼炼成的长生不老药?”
五味子惊讶:“你怎么知道?”
荀舒眯眼看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你在宁远村不就只有这点事儿吗?看着那条死鱼。如今长生殿殿主将你召到此处,定是你告知他,这鱼已练成了吧?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殿主竟不派人去宁远村察看一下?而是交由你一个人来处理,炼制丹药送到此处?”
“荀姑娘有所不知。”五味子压低声音,“这蛇罗鱼养成后,需要在它活着的时候扔进炼丹炉,炼制成丹药。若是死后再炼,药效会随时间推移越来越差。贫道传信给殿主,告诉他蛇罗鱼已经完全变了颜色,但是变颜色后没多久,便死在了水潭中。传信的时候,已近封禅大典,殿主分身乏术,只能飞鸽传书于贫道,将炼制的法子告知贫道,由贫道来炼制。”五味子喜气洋洋,“那蛇罗鱼自然是找不见了,贫道去山间抓了十几条鱼,一股脑扔进炼丹炉里,才炼制出这么两颗玩意儿。”
荀舒愈发不解:“那蛇罗鱼比人还要大,只炼出这么两颗丹药……虽说炼丹会浪费不少药材,扔进去的和炼出来的必然不相等,但只有两颗未免太少了,殿主怕是不会信吧?”
五味子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没办法,贫道也是听命令做事。太子殿下让贫道只炼制两颗毒药,贫道只能依照要求——”
五味子的声音哑在嗓子中,话出口方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事,懊恼不已。他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偷偷瞄荀舒,想知道她听没听清他的话。可荀舒垂着眼睛,瞧不清神情,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五味子心中愈发忐忑。
荀舒自然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在细细琢磨其中的关系。
五味子背后之人在宁远村事了后,就从长生殿殿主变成了李玄鹤,如今又成了东宫太子。李玄鹤与东宫的关系果然匪浅,绝不只是单纯的表兄弟,大抵是太子阵营,帮太子做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将五味子引荐给太子。
五味子见她不说话,试探道:“荀姑娘?”
“嗯,听到了,是东宫让你做的。”荀舒慢吞吞地将他的话复述一遍,瞧着五味子面色大变,胡须乱颤,心情好了不少。她将药瓶递还给他,安抚道,“放心,此事我不会同他人说的。只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大难临头了。”
五味子曾见过荀舒指认阵法,对她自然是信服的。他惊慌询问:“这是何意?”
“你印堂发黑,大难临头,是个死劫。这劫会如何应,你应当能猜到吧?”
五味子思绪疯狂转动,目光警惕,瞟向四周,见无人注意他,才轻声道:“东宫?”
“我倒是觉得更有可能是长生殿殿主。”荀舒学着他的模样,压低声音,认真给他分析,“你刚刚说,见殿主前你要去见一个人,那人约莫就是东宫太子吧?他见你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交代你去做,不然直接传信交代就是,何必百忙中抽出空来见你?他知晓你要将假的长生丹交给殿主,并为此事布了后招,怎么可能会在这之前杀了你?那岂不是浪费了一番布局。”
五味子恍然大悟,面含钦佩,嘀嘀咕咕道:“荀姑娘说得有道理!如此说来,太子必然不会立刻杀了贫道。贫道见过殿下后,会去见殿主,将这假的长生不老药送给殿主,若殿主不想让这个秘密被他人知晓,兴许就会杀人灭口……”他逐渐慌乱起来,再不似刚刚般神采飞扬,“荀姑娘,我该如何是好?这一劫你可有办法帮贫道化解?”
荀舒将他的死劫点出来,本就是存了帮他化解的意思。只是此地人多眼杂,她也寻不到安静的地方,为他起卦,只能靠推测。她想了一会儿,道:“你去见殿主的时候,寻个人多的时候,让众人瞧见你与国师在一处,他兴许就不敢动手了。
五味子哭丧着一张脸:“姑娘,你也太天真了。国师的住处里外都是他的人,他若真要杀我,不仅不会有人阻拦,甚至还会为他遮掩。更何况,贫道这种小人物,死了又有谁会知晓,或是为了救我,与国师作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