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夜晚见过谢听朝的小姨以后,季聆夏与谢听朝之间坚守的那条不逾越河流似乎越发模糊了。
那条河流缓慢地流淌,悄悄将街角的枝叶都浸染成金色,清晨时分,薄雾浓云,冷空气也轻巧地窜进这座城市,不过一夜绵绵秋雨,那股潮湿便卷走了最后一抹属于夏季的暖意,只留下满地黄花堆积。
季聆夏穿了件白色的毛衣,搭配着卡其色的风衣,一头长发在脑袋后面扎这个低马尾,看上去本该是利落的模样,但此刻她脸上却铺着层薄薄的灰色,眼底的黑眼圈也沉重得很。
换季时季聆夏常常会因为江城那阵阴晴不定、乍暖还寒的天生病,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今年的秋凉季节也不例外。
季聆夏推开办公室门时有些蔫巴巴的。
谢听朝和沈泽帆早已经到了。
听见季聆夏推门的声音,沈泽帆先一步开口打招呼:“早啊。”
“早。”季聆夏朝沈泽帆摆了摆手,牵出几分轻薄的鼻音,她又吸吸鼻子。
季聆夏从纸袋里掏出杯还泛着水珠的少冰不加糖冰美式,将另一杯茉莉鲜奶放在谢听朝的桌子上,没去看谢听朝的表情,随后她将包丢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便瘫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沈泽帆在饮水机边接水,回头看那个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季聆夏,“感冒了?”
谢听朝自然也看出了季聆夏身上此刻的灰雾,目光也定定落在季聆夏的身上,试图看透她今天混身笼着的那层薄雾似的。
季聆夏戳开那杯咖啡,摇头逞强:“没事,没睡好。”
沈泽帆没再多问,听见季聆夏无所谓的回答后,他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去了。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一阵细碎的翻书声,谢听朝照常将那个保温盒推给季聆夏。
“谢谢。”季聆夏接过那半块三明治,咀嚼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一些。
季聆夏慢吞吞地抬起手,又慢吞吞地脱掉风衣,动作间始终轻轻蹙着眉头,以往的轻快几乎要消失殆尽了。她将课本翻开,目光落在课本上自己的批注,却觉得那些字虚浮在纸面上,好像下一秒就要飘起来一般。
面前忽然被推过来一张便签纸,便签纸上是谢听朝那极具辨识度的字迹:【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季聆夏转过头,与谢听朝对上视线,她看到谢听朝也微微压着眉,那双眼睛飘上一抹担忧似的云雾。
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嘴角扯上去,却依旧看着没精打采,那双眼睛都有些无神,季聆夏同谢听朝打哈哈:“才没有,我好得很。”
谢听朝的眉拧得更紧了,他抬起手,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季聆夏的眉眼,打手语的动作都更急促了一些:“你的脸色看着很差。”
“哪里有,”季聆夏又笑,她摆摆手,语气更坚定了一些:“真的没有,你看错了。”
说罢,不等谢听朝再抬手,她便回过头去,不再看谢听朝了——只留给谢听朝一个平静的侧脸。
谢听朝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他缓慢地攥起手,目光落在季聆夏的侧脸上,看到季聆夏泛红的鼻尖,下压的唇角,还有目不转睛盯着课本、一丝一毫都吝啬于分给他的目光。
那阵轻飘拂过的春风忽然悄无声息。
他的那扇门悄悄敞开了,季聆夏的那扇门沉默地掩上了。
很慢地,谢听朝也垂下眼睑,回过头去,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一如过往那样温和平静。他很轻地吐出一口气,像在半空中拉扯着落不下,那声音就那样轻飘地落进季聆夏耳朵里。
季聆夏捏着笔的手忽然紧了一分,笔杆硌得她拇指骨骼生疼。
那阵病气侵扰得她反应都很着慢半拍,迟钝地意识到身边人的叹息与安静,季聆夏的目光落在纸面上都多了几分不安。
随着身边那个人传来翻书、落笔的声音,季聆夏终于慢慢地、略显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谢听朝。季聆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侧脸,观察着谢听朝的表情。
谢听朝正低头在一张素描纸上落笔,铅笔笔尖在纸面落下一阵排列有序的线条。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捏着那只笔用力时,手背上筋骨凸起,血管的脉络蜿蜒,隐入他的衣袖下。
他笔下很快起了形,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脸庞轮廓,再慢慢抬笔去丰富五官的细节,填补那女人眉眼落下的阴影。
季聆夏抿了抿唇,她抬起手,力度放得轻极了,轻得她不确定正专注于那幅画的谢听朝能不能感觉到。
谢听朝回过头来了。
他的目光是一如过往的平和淡然,就那样温和地飘在季聆夏身上。
那目光太平静,太柔软,谢听朝又生得一双总是那么柔和的桃花眼,此刻看得季聆夏后背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