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案躬身再行一礼,方垂首退出了后堂。
不多时,他自架阁库调出卷宗,捧回户房。
“劳二位久候了。”他赔着笑在案前坐下,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抬起头,满脸堆笑:“这和离书条款清晰,双方情愿,更有寺卿夫人作保,自然是妥帖的。”
随即,他将一册登记簿奉到时乔面前,“烦请时娘子在此处签字画押,下官方可为您在用印,户籍便可迁出了。”
一旁的典吏忙将笔墨奉上。
时乔却未抬手。
她的目光凝在“迁出去向”那一栏,眉头微蹙:“迁回夏府?”
“正是。”掌案那张胖脸上霎时端出公事公办的肃然,“按《大周户婚律》,夫妻析户,各归本宗。娘子的户籍既从夏府而来,依律自当迁返。”
时乔心下雪亮,这必是她那父亲夏明举的手笔。那头饿狼,不将她啃得尸骨无存,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既称我一声‘时娘子’,”她声调平缓,却透着锋芒,“想必也知晓我与夏家早已恩断义绝,名讳已从族谱剔除。这‘各归本宗’从何谈起?”
掌案脸上的肉抖了抖,挤出个圆滑的笑:“娘子体谅,下官也是依章程办事。这户籍嘛,讲究个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是规矩。”
时乔:“我从庆原府玉坪镇玉屏村来,家母时问秋,外祖父时庆年,若论归根,也该是回那里去。”
“娘子有所不知,”掌案的笑意更深,却透出几分刁钻,“若令慈归宗,自可迁返庆原府。可您这……终究隔了一层,老人家又皆已仙逝,按章程,实在不合啊。”
时乔早就料到会受刁难,也不急恼,“那我就在京城自立门户,这便合律法章程了吧?”
掌案没想到她这般难糊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推诿。
“这姑娘就有所不知了,按大周律,父母俱亡,宗族无依者,方可立女户。您虽与大人断亲,可父母双亲尚在,实不在律法之列呐。”
时乔微微一笑,“且不论他们已不是我父母,大人既然张口闭口律法,该知大周律法还有一条:特殊旌表,如节妇、贤女或有功于地方者,可立女户。大人虽不上朝,可夏大人却是上朝的,该听过圣上赞我‘贤妇有德’,也该听过靖国公赞我‘守城有功’。大人不若去问问?”
掌案一时语塞,背后渗出冷汗。此事牵扯甚大,他不敢擅断,只得讪讪赔笑:“娘子稍候,容下官去与大人核实。”
他匆匆转入后堂,向夏明举禀明情由。
夏明举沉了脸色。
圣上说这番话时,他确实在场。
这孽障果真好本事,借力打力的伎俩一用再用,偏谁都不敢不认。圣上都赞她的功德了,他们京兆府岂敢不认?
他能在这次通敌案中侥幸免受牵连,旁人他不怕,最怕的是大理寺卿和其身后的靖国公。
已是万幸,此时若行差踏错一步,引起靖国公的注意……
他抬手不耐道:“随她去!但有一件:立女户须有京中住宅为凭,她那几间铺面酒坊,可落不了户籍!”
回到值房,掌案堆着笑赔罪:“方才夏大人训诫下官办事不周,未能厘清事实,便胡乱办事,还望娘子勿怪。”
他语气一顿,“只是,时娘子若要立女户,需得在京中有住宅,商铺酒坊虽是您的产业,却是落不得户籍的。”
怕时乔不信,他翻出相关章程,指给她看。
时乔拧眉,她这几日只翻看了大周律法,却不知京兆府还有这么个规定。
她在京中,名下有一座酒坊,四间铺子,却无房产。确切说,本是有房产的,就是如今的夏府,那是夏明举当年拿着母亲的银子置办的。三年前断亲时,她嫌弃那宅子腌臜,便折成了银子。
夏明举拿这一规矩来为难她,她确实无力拆解。
只是买宅子、办房契,恐怕又要耽搁上几日,现在已是年关,再有几日便要岁节休沐了,各衙门皆要封印。她的事,说不得能拖到年后去。
不能立户分籍,便意味着她还是罗府中人。
“那我改日再来。”
时乔蹙眉刚起身,就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