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阳光正好,店里的喧闹声瞬间消失,就像上一秒还在满院子乱窜咯咯哒的鸡被主人骤然掐住了脖子拎起,偌大的银楼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夏日的穿堂风温暖的拂过众人衣袖,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从脚底板里缓慢攀爬上来的冰冷。每个人的后脖都难以避免的泛起鸡皮疙瘩来。
工匠、小工和顾客都面色僵硬,掌柜还强自镇定,佯装和缓的笑容息事宁人:“呵呵……怎么会呢……你看错了吧?”
随着掌柜这声“看错了吧”,众人意识逐渐回笼,顾客的情绪没被安抚下去,反而质疑声渐起,群情激愤,掌柜的扫了一眼,发现人群里有对家机灵的小工在其中撺掇惹事,后槽牙都咬碎了,恨不得先拎根棍子去将对面掌柜的打一顿,而后又锁定小工面容,看自己将这机灵小工撬进仙玉来的概率有多大。
工匠心知自己闯了祸,但死人的恐惧远比老板的威慑更胜一筹,腿都吓软了,要哭不哭的嗓音小声结巴的问掌柜:“老……老板……这、这这……怎么办才好?”
凉拌!
掌柜两眼一黑,恨不得就地晕倒算了,一了百了,但是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又支撑住了他,仙玉来的名声不能就此毁于一旦,胸口不断起伏,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出来,旋即转过身去,拱手面向主顾们致歉道:“既是如此,那就请众人替我做个见证也好!不妨跟我去后院一探究竟。”
见掌柜的发话,众人反倒迟疑了起来——进仙玉来消费的,大多非富即贵,听掌柜这般坦荡发言,自己心中却因死人起了诸多忌讳。
掌柜见群情渐渐被安抚下来,心里冷冷一笑,哼!他就知道这群要面子的人不敢跟着!
低头向较为伶俐的小工嘱咐了几句,让他安顿好这些常来常往的大主顾。
“哎呀——姐姐怎么在这里,真是好巧啊!”前些日子为了个银钗在店里冷嘲热讽的顾家大小姐笑吟吟地挽住了对头林家二姑娘的手。
“赵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两家是世仇的沈公子热情洋溢地撞上了赵公子。
“哎——江公子您的随侍呢?”
“楚姑娘今日出门不带丫鬟?”
客人们心中虽对此事颇多忌讳,却又不愿放过这样天大的热闹,无需被店里的小工们哄,都自发找了借口留了下来,表面上佯装闲情雅致地看铺子里的新式花样,实则耳朵恨不得跟着掌柜的一起飞过去,纷纷打发身边随侍跟着掌柜进了仙玉来的银楼后堂。
……
偌大的后堂里,平日里是“叮叮当当”的热闹的银器敲打声,今日是死一样的寂静。最先发现死人的工匠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软倒在一旁角落里,用手指着倒在泥浆里的人,咿咿呀呀了半天。
其余人两股战战,见掌柜的来了,仿佛流落在外的小鸡找到了妈妈,蜂拥着就扑了上来。
仙玉来前店后坊,近日后堂有些漏雨,为了省钱,店里自己和了泥浆来,预备着做工差不多结束后抹了腻子将屋顶补齐,谁料,一瓢子下去,泥浆下一张人脸漏了出来,此时尸体还有泰半沉在泥浆里,无人敢动。
掌柜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示意他们都往后边去,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端详了片刻,想通了什么关窍,问道:“这人是我们店里的?”
这一问仿佛给众人心里打了鸡血,有几个胆大的互相抱着哆哆嗦嗦的往前凑,跟着瞧着一阵混着泥浆的面容,忙七嘴八舌道,“这……这确实不是我们店里的!”“我从没见过这张脸!”“这莫不是哪个主顾家的小厮?”“呔!老子我可是出了名的记性张,来店里消费的贵人身边小厮我都一清二楚!这张脸生的很!”“是嘞、我也从来没在店里看到过这张脸。”“莫不是哪家缺德冒烟的、良心被狗吃了,特地打杀了人后,将人扔进我们店里来栽赃我们的吧!”
此话一出,店里工匠们眼神旋即杀气腾腾地锁向了藏在人群里的对家小工。
对家小工:“……”我恨!
掌柜见风向有转变,沉吟了片刻,道:“去报官吧!”而后眼神若有似无扫过人群,意有所指道:“我们仙玉来如今风头正盛,哪家铺子猪油蒙了心、想要坑害我们、毁坏我们仙玉来的名声,也是情理中事!顾大人为官清明,定能还我仙玉来一个清白!”
对家小工:“……”我好恨!你有本事就大大方方的说!不必指桑骂槐!
店铺的小工得了指令,如蒙大赦,飞快地蹿出人群里去衙门了。
掌柜道:“今日惊扰了诸位主顾是我仙玉来不对,直到今日未时之前,已经定单的顾客一律半价!”
八卦不会长腿飞了,但是实打实的限时折扣却会!伶俐的随从们立刻一哄而散,赶忙着找自家主子传消息去了。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悬着,青石铺就的长街被晒得泛起一层浮光,茶楼酒肆朱漆门面前的的招幌一字儿排开,在微风中卷动着,投下片片斑驳光影映在青灰砖墙上。大街小巷人马杂沓、人声鼎沸。
衙役们趁着午时懒懒散散地靠在廊柱下晒暄暖日光,清闲恬静的时光随着连滚带爬进的仙玉来小工戛然而止。
巡捕立刻带入一队皂吏冲进人群里,惊得周围贩夫走卒连连避让散开,皂吏们二话不说,穿过大街小巷,路过名楼店铺,直奔仙玉来。
萧衔梧靠在窗前,余光瞥到了外面街景,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见陆照犀仍专心致志地与美食搏斗,不由地失笑。
陆照犀正兴致勃勃的伸出筷子夹一道虾,那虾不知外壳裹了什么,外表金黄酥脆,里面肉却鲜美多汁,每嚼一口还有淡淡的芝麻香气,混着备好的特殊酱料,齿颊生香,完全不觉油腻,别有一番滋味。
陆照犀咬下最后一口虾肉,用手帕擦了擦嘴,啜了口茶,颇为悠闲自在的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