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她将罐子递给他。
孩子接过,指尖抚过裂缝,忽然一愣??那些裂痕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月光下隐隐构成一行小字,是用极细的血丝写成的:
>“我记得你。”
他呼吸一滞。
“这是三百村民的血渗入陶土后留下的。”
赵雅轻声道,“当时没人注意,连我自己也忘了。
直到前些日子浇水时,才看见这些字浮现出来。
原来……记忆不止活在人心里,也能长进泥土里,爬上器物上,变成看不见的铭文。”
孩子闭上眼,额头桃纹微闪。
刹那间,他听见无数声音从罐中涌出??有铁匠打铁的叮当声,有瞎眼琴师拨弦的呜咽,有跛脚书生念诵竹简的沙哑嗓音,还有一个小女孩清脆地说:“哥哥,我给你留了半块糖。”
全是七村的声音。
全是“家”
的回响。
他睁开眼,泪水无声滑落。
“所以只要还有一个地方存着这样的东西,”
赵雅望着他,“只要还有一片叶子记得风怎么吹过它的边缘,就没人能真正消失。”
孩子点点头,将陶罐轻轻放回树根旁,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纸鹤??那是书生最初放出的三千只之一,翅膀残破,墨迹模糊,却仍倔强地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他低声念出上面的文字:“癸卯年冬,七村孩童拾得流浪犬一只,取名阿黄。
它爱追尾巴,怕雷声,每逢下雪必蹲在门口等人回家。”
话音落下,纸鹤突然自燃,灰烬飘起,在空中凝成一只虚幻的小狗影子,绕着他转了一圈,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化作星点消散。
孩子笑了。
他知道,这不是法术,也不是神迹。
这是“记得”
本身的力量??当情感足够真挚,记忆便能短暂具象,如同心灯点燃的一瞬光明。
第二天清晨,孩子启程南行。
这一次,他不再孤身一人。
沿途不断有人加入:一位老妇带着祖传的绣帕,上面绣着丈夫战死前写的最后一封信;一名少年捧着半截焦黑的琴弦,说是父亲临终前弹完《破劫》时烧断的;还有一位失语多年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据说是百年前某位守灯人遗落的信物。
他们在路上组成一支奇异的队伍,不持兵刃,不设旗帜,只彼此讲述故事。
每讲一则,便有人在路边种下一棵桃树。
渐渐地,这条南行之路竟成了一条蜿蜒的桃林带,花开不断,香气弥漫数百里。
三个月后,他们抵达昔日皇陵之地。
那座曾因梦见先帝哭泣而自行开启的陵墓,如今已成为一座忆堂。
守墓人每日为来访者讲述历代帝王未曾写下诏书的真实抉择:哪一个放弃了复仇只为换边境十年安宁?哪一个默默收养敌国孤儿却终生不宣?
孩子在这里停留了七日。
第七夜,他独自走入陵墓最深处,来到一面刻满空白石碑的墙前。
这里本应记载功臣名录,却被前朝下令抹去所有名字,只余光滑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