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两人虽已定下婚约,表面瞧着倒是一派和睦,只是内里情分深浅,外人难知。眼下太师一脉已投至陆亲王门下,这般看来,两府之间怕是早有渊源,不过近日才明着结盟罢了。”
太子静坐案前,指尖轻抚茶盏,听着良义一一回禀。目光落桌案上那幅未完的女子画像上。
画中人亭亭玉立,眉目温婉,与沈识因生得一般无二。
他执起笔,细细描摹最后一缕青丝,淡声道:“去将此事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听闻沈识因的那位表兄江絮,如今已在翰林院当差?你去拟道旨意,擢他为翰林院学士。”
良义闻言一怔,道:“殿下,那江絮连科考都未曾参加过,能进翰林院已是仰仗太保大人提携。如今才入职便骤升学士,只怕难以服众。”
太子轻笑一声,笔尖蘸墨,笔触极稳地勾勒着线条,道:“有没有资格,服不服众,都无所谓,只有站得高了,摔下来才疼。不痛不痒的,岂不无趣。”
良义会意,垂首应道:“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他略一迟疑,又道:“林姑娘那边……可还要继续?她已递过两次信,盼着能早日抽身。”
太子笔下未停,连眼皮都未抬:“抽身?当初可是她自个儿求来的差事。如今想退便退?”
他语气里透着一丝冷峭。
良义不敢多言,正要退下,却听太子又道:“去拟一道父皇的口谕,传太师即刻入宫。”
良义:“属下遵命。”
待良义退下,太子又凝神画了许久,直至最后一笔勾勒完成。他执起画纸细细端详,画中人眉眼如生,温婉含笑,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他看着画沉默良久方将画纸轻轻搁下,转身步入内殿歇息。
——
夜深雪重,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陆呈辞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通体舒泰,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竟似重获新生般神清气爽。
沈识因端来热饭小菜,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抿唇轻笑。
陆呈辞问她:“笑什么?”
“见你这般生龙活虎,心里欢喜。”沈识因眼波温软,“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
陆呈辞饮尽最后一口粥,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往后只会更坚韧。因为以后不再是我独身一人,而是我们两个人了。”
沈识因发觉他近来愈发会说话。初相逢时只当他冷峻寡言,行事又带着几分霸道,如今却渐渐显出不同模样来。
她静静瞧着他,倒把他瞧得脸红了。他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低声道:“方才你答应过的,今晚让我留在这儿。”
沈识因无奈一笑:“你觉得……你睡哪儿合适?若真留你在这儿,怕是半炷香不到,我祖父就要提着剑杀过来了。”
陆呈辞也跟着笑起来,道:“等过了这段时日,我们就成婚,到时候便能一起睡了。”
沈识因应着,起身将备好的糖果递到他手中:“天色已深,你先回去。定要好好养伤,别再叫我瞧见你身上添新伤了。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谋划什么,可我只要你答应我,先顾惜自己。”
陆呈辞应下,走近两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好,你早些歇着。”
沈识因送他到屋门外。漫天大雪正纷纷扬扬落下,她连忙转身回房取了把油纸伞放入他手里,又替他拢了拢氅衣的领口。
陆呈辞抬手拂去她发间的落雪,轻声道:“快进去吧,雪大了,仔细着凉。”
沈识因:“你先走,我看着你。”
陆呈辞见她固执地站着,轻笑一声,率先离开了。
茫茫雪夜里,她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融进深沉的夜色中,方才回屋。
陆呈辞离开太师府,一路踏雪回到亲王府。刚进府门,管家便迎上来说父亲正在书房等他。
他去了父亲书房,屋内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父亲陆亲王正伏案批阅公文。
陆呈辞上前行礼,陆亲王抬眼打量他片刻,并未让他落座,只是沉声道:“听说你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陆呈辞颔首。
陆亲王放下朱笔,道:“这些时日你东奔西走,把为父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当。年关将近,你且将手头事务放一放,好生歇息一段日子,不必思虑操劳,专心将养。”
他说着,起身走到陆呈辞面前,端详着他苍白的脸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了几分:“这两年来,你为父分忧良多,我心里都记着。昨夜……还梦见了你母亲,想着若是过年时,我们一家能团圆该有多好。”
他轻叹一声,目光渐深:“你母亲虽不在了,为父自当更疼惜你。这些年我诸多谋划,说到底,大半都是为了你和柏铭。你定要保重自己,切莫累垮了身子。”
这是陆呈辞头一回听父亲说出这般多的关切之言。肩上那一拍正落在伤处,疼得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可心底涌起的恍惚却盖过了皮肉之苦。
原来父亲口中也能吐出这般温软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