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于理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红一黑两根线的交界点,指尖的感觉就像是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
“咚——啪!”高升炸开的巨大声响传来,然后是况且动切的敲锣打鼓声。
秦于理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人潮中,锣鼓点密集地敲,周围的人们随着节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秦于理的视角很低,只看到一片穿着老旧朴素裤子的腿,直到一双手将她举了起来,擎到高处。
秦于理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她看到黑压压的人头,看到晴空下绑着红绸子的舞台,看到那方寸之间正在随着鼓点翻跟斗的表演者。
“好!”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叫起来。
这是屠菊英记忆中,坐在“梁上咯咯笑”的看戏场景。秦于理想低头看看那时候屠菊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嘴里却忽然被塞进了一块散发着芝麻味的糖块,咬一口,浓郁的芝麻香气便填满了口腔。
“英子还小,吃糖会弄坏牙齿的!”
“不碍事,上了一个月的工,拢共也就得到那么一块,你想吃还没有哩。”
“瞧把你给美的,改天我也给咱们英子弄点好吃的来!”
男人和女人交谈的声音里充满着放松和快乐,那应该是屠菊英记忆里非常鲜活、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以至于时至今日她还能记得那块芝麻糖吃到嘴里的感觉是如此的香甜。
忽然,秦于理感到自己向后摔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这热闹的看戏场景明明还有实时声音传来,秦于理还能听到戏曲演员在悲切唱“汉苏武在北海身受苦难,忍不住伤心泪痛哭伤怀”,但周围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像是被定形了的照片。
秦于理连同那个扛着她的男人,男人身边的妻子,还有周围的那许多人一起往后轻飘飘地倒下去,眼前一花,又古怪地站了起来。这一回,白昼已经换做了夜晚,秦于理也从室外来到了室内。
就像是立体书被翻过了一页,这一次秦于理来到了一处堆满了各色书籍的阁楼里。狭小的空间中有个老头正戴着老花眼镜在清点整理,似乎感觉到秦于理的存在,他回过头,将煤油灯交到另一只手上,冲着秦于理招招手。
“你是……楼下屠家的闺女吗,怎么跑楼上玩来了?”
秦于理的视线移动,她和老人之间的距离飞快拉近。秦于理看到了许许多多书籍,有一些还十分新,大多数则显得老旧,书脊上都有被抚摸过多,因而褪色的痕迹,显示它们曾经有过时常将它们捧在手里翻看的主人。
秦于理听到一个柔软甜美的小女孩声音响起,她惊叹:“这里好多书啊,这些书都是爷爷你的吗?”
老人笑着摇头:“是啊,这些都是从附近乡绅地主家里找到的老书,暂时借这儿保管一段日子。”老者问,“小姑娘,你念过书吗?”
秦于理说:“我今年刚开始上小学,认识一些些字。”
老者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娃娃,赶上了好时候,我们那个年代想要读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找了找,拿下一本书,递给秦于理。
秦于理用小女孩屠菊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封皮上的名字:“唐……三百……”
“是唐诗三百首。”老人说,“这里的书品类复杂,也不是每本都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读,你可以先从读唐诗开始,感受一下中华文字厚重深邃的美。”
秦于理随手一翻,就看到一页上写着《静夜思·李白》,她跟着学校里新学的汉语拼音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翻一页,写《望庐山瀑布·李白》:“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再再翻过一页,还是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李白,这一次写的诗名是《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秦于理问:“这个李白是很有名的诗人吗?”
老人感叹:“那可是非常有名的大诗人,他一生留下来的诗作据说有九百多首!”
“哇~”秦于理发出感叹,煤油灯骨碌碌翻倒,里头的火焰像红绸彩带一般滚出来,一碰到老者,老者就“啪嗒”倒下变成了一本老旧线装书,红绸一路滚到秦于理脚边,自己变成了一只红色的木头铅笔。
秦于理弯腰捡起笔,直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场景,这一次,她坐在一张小小的方凳前,面前摊着一本本子,正在写什么。
秦于理拿起本子,看到上头写着:“李云升小朋友,你好呀,我叫屠菊英,这是我第一次提笔给你写信。虽然我从未见过你,未来或许也无法见到你,但我决定,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心底最好的朋友了。告诉你个秘密,你的姓和名都是我取的,李是大诗人李白的李,云升是轻盈自由的雾霭,是我想要变成的样子,我以后就通过这种方式,同你说话交流,希望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