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美好的往昔,一旦清醒后的落差,就越可以把人逼疯。
温特人好像把他忘记了,他们一般三五天才给他送一次吃的,他浑浑噩噩将那些食物塞进嘴里。一旦他展露出拒绝进食的态度,周围的幻影就用他最恐惧的声音谴责着他。
他甚至不知道是他脑内无端发散的幻觉,还是身体的本能借此挣扎。
他想死,却又不敢死。
他不能死,却又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只好尝试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罗列着一行字:安德森希望的美好世界。
在黑暗中他当然看不清自己写的,他只是试图让僵硬的头脑思考一些别的事情,而不是被汹涌的情绪淹没。
没有战争;所有人吃饱饭;大家受过良好的教育;老年人安享晚年……
安德森的愿望是那么不切实际。
他一边回忆安德森的话,一边在布满灰尘的地面补充着。
该如何实现他的愿望呢。
安德森提到过,一些贫困地区的物产其实很有特色,他之后想举办那些贸易展销会,这个可以延续;虽然战争消失这种梦话短时期无法实现,但如果发生战乱的话,为避免波及无辜,需要给一般人避难场所;日常用品,安德森提到过,是不是可以改良用魔法以更低廉的价格量产……
那张清单就好像是一个短暂的避风港。当沉浸在那些事务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飞快,而幻觉造成的影响也暂时不足为题。
他居然就靠着做这些事情熬过了一个月。
同时,他也感觉到,体内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逐渐壮大。
在他和黑暗初次见面的时候,那力量就是如此神秘,短暂地昭示了一下自身的强大,就一直蛰伏着。
现在它们寄居在他的体内,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贪婪地吸食着他微薄的生命力,又仿佛不舍得他的死亡,维持着他的生命。
黑暗欢快地汲取着他体内源源不断的恨意。
这样也好,不能轻松地死,不能如此简单地逃避。
要极尽痛苦、饱受唾弃、悲惨地死亡,这才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侧卧在地面,虚弱的呼吸甚至无法吹起地面的尘埃,好像这又是司空见惯的一天。
但他冥冥之中感受到,体内的那股黑暗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
好像从他得到它们的那一刻起,力量从未如此清晰地在体内运行。
从他身体接触地面的位置开始,黑暗从体内流淌出来,像是一池冰冷的深水,将他缓缓包裹。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那片深渊。
后面的事情就是些零碎闪过的片段。
——周围都是战士的尸体,女人们缩在角落发抖,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不停跪地求饶,那张贪婪又愚蠢的脸上涕泗横流,担心慢说一个字就会被杀死:“我们也没有办法,草都枯萎、羊都饿死了,我们只能从帝国抢劫!我们也想活下去啊!”
“对了!是那个女人!你们那里那个女人的手下骗我的……她说那支药剂有用的!她说会告诉我们布防和巡逻路线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
——他脚边是那具面目全非的族长尸体,一个女仆趴在地面,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他。
“滚,别再自称是温特人,带着你们还活着的人从我面前消失……”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
黑沉沉的眼注视她,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你们那些文化或者信仰和我有什么关系?从此以后这片土地上不再有温特族这个名字……还是先庆幸你自己还活着吧……”
——那些残余的温特人终于消失在眼前。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用痛楚强迫自己清醒,否则就会被那无孔不入的黑暗侵蚀……
他可以疯,他可以死,但不是现在,不是他还没有拉着那些人下地狱的时候,不是……安德森的梦想还没有延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