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苏灵汐,在一起很多天了,对吧?”
陈砚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我面前的空气中,也砸在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单元楼口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质问都更让我胆寒。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否认吗?在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空洞眼神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可笑。承认吗?那无异于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插一刀。
我的沉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眼底那潭死水骤然翻涌,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瞬间布满了苍白的脸颊。“为什么……”她向前一步,冰凉的手指猛地抓住我的双臂,指甲深深嵌进我的校服布料,刺痛感清晰地传来,“阿珩……为什么是她?是我哪里不够好吗?是我太烦人、太阴暗、太没用了吗?!”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颤抖,迅速拔高,变得尖利而绝望,在寂静的楼道里引起微弱的回响。她用力摇晃着我,像是要把答案从我身体里晃出来。
“你说啊!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阿珩……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要我……”
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样子,初中时那些灰暗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是我,是我把被霸凌的阴影带给了她,是我依赖着她的依赖,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几乎让我窒息。
我试图解释,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想告诉她苏灵汐只是……
只是什么?一个能理解我智力世界的人?一个让我感到轻松的存在?这些话,在陈砚此刻焚烧一切的绝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
“砚砚,你别这样……”我徒劳地挣扎着,想要安抚她,却被她更紧地抓住。
“我只有你了……阿珩……你是我唯一的光……没有了你,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一切!”她哭喊着,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那种被当作另一个人生命全部重量的窒息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让我无法呼吸。在极度的压迫下,一句我从未想过会对她说的话,脱口而出:
“砚砚!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好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陈砚抓着我手臂的力道猛地松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挂在睫毛上,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那眼神里,先是茫然,然后是巨大的、被背叛的痛楚,最后,沉淀为一种令人心寒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砚砚!阿珩!”
夏知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显然看到了陈砚失控的样子,立刻上前试图分开我们,伸手想去抱陈砚:“砚砚!别这样!冷静点!阿珩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的介入像一点火星掉入了油桶。陈砚猛地甩开夏知予的手,力道之大,让夏知予踉跄了一下。她通红的眼睛瞪向夏知予,声音带着被全世界背叛的尖刻:“连你……连你也要帮着她吗?!”
她的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所有的光和希望都在那一刻熄灭了。然后,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心碎的痛哭,转身,像逃离噩梦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上了楼。
“砚砚!”夏知予惊呼着想追,却又停下脚步,转向我,脸上带着受伤和茫然,“阿珩,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陈砚消失的楼梯拐角,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后悔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我不该说那句话的……我不该……
夏知予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变得模糊不清,我无法面对她的目光,只能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没事,你先回去”,便逃也似的转身踏上了台阶。
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楼道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忽明忽灭,映出我摇摆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紧紧追着我。直到熟悉的门牌号出现在眼前,我才停下。
门内传来电视的喧哗、弟弟的哭闹和妈妈隐约的说话声——这些平日听惯的声响,此刻却像一堵厚厚的墙,让我伸向门把的手,悬在半空,颤抖着,怎么也按不下去。我需要深深吸气,才能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面对另一个战场。
失魂落魄地推开家门,熟悉的饭菜味和弟弟的吵闹声扑面而来,却让我感到格外的刺耳和疏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菜都凉了。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高中了,心思要放在学习上,成绩可别落下。”母亲端着汤从厨房出来,习惯性地唠叨着,一边还要分神去哄不肯好好吃饭的弟弟。
父亲坐在餐桌对面,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附和:“听你妈的,收收心。”
弟弟挥舞着勺子,咿咿呀呀地叫着,把饭粒撒得到处都是。
这一切日常的景象,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积累了一晚上的愧疚、无力、恐慌,还有对陈砚的担忧,在这个看似温馨实则隔阂的家里,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我猛地放下筷子,发出的声响让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母亲诧异地看向我。弟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噤声,举着勺子,小嘴一瘪,害怕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眼眶滚烫,积压了太久的话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收心?你们除了成绩还知道问什么吗?!弟弟吵吵闹闹就是活泼可爱,我晚回来一点就是不懂事、不收心!你们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早干什么去了?!”
母亲完全愣住了,举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父亲猛地将手机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脸色铁青地怒吼:“江珩!你反了天了!怎么跟父母说话的!我们辛苦工作养你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回来撒泼、顶撞父母的?!”
父亲的怒吼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短暂的爆发,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空虚。我看着他们惊愕而愤怒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猛地推开椅子,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摸回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甩上,反锁。“咔哒”一声轻响,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滑坐在地上。终于,暂时地把那一切关在了外面。
门外,隐约传来父亲更大的斥责声和母亲低声的劝解,还有弟弟终于被吓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