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软被慢腾腾地滑落下去。
顾从酌垂眸,沈临桉就温顺地倚靠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顾从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过于纤细的骨架,还有微凉的、过去这么久都没能暖起来的体温。
这样弱的身子骨,着实让人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沈祁手握重权的情况下,缜密筹谋,最终将沈祁与虞佳景都杀死的。
但现在,似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顾从酌听到沈临桉识破他身份后霎时绷紧的腰,仿佛成了沈临桉的支撑。让他得以探出一截同样细窄的手腕,撑在床板上,像是想让自己坐起来一些,但最终又脱力地将额角抵在顾从酌的右肩。
许是终于被闷得久了、或是被这串动作耗完了气力,沈临桉下意识地抬起下颌小口呼吸。
他的眼尾和唇瓣都被揉捏过,泛着薄红与蒙出的水光,像雪地枝头将落未落的残梅。但除此之外,顾从酌的目光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额外的殷红。
顾从酌近乎本能地顺着沈临桉线条柔和的脖颈往下,才在颈侧靠后的地方,寻到了一颗藏得极好的红痣。角度刁钻隐蔽,唯有将衣领扯开松散大半,才能瞧见一二踪迹。
他的唇间泄出点白茫茫的雾,这次的雾是擦着顾从酌的脖颈过去。
顾从酌的喉结有些痒,不受控地滚了滚。而他的视线最终撞进了沈临桉的眼睛里,那抹焦褐色不再平静,反倒像是化开的蜜,稠稠地漾着烛火的昏黄。
顾从酌盯着那一小片光看了半晌,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竟然从里头瞧出了一点潋滟的笑意。
在顾从酌前头二十一年、算上前世就是二十四年的年岁里,他几乎从没有生出过“心虚”这种情绪,但现在看见沈临桉的眼眸,他居然破天荒地感到了心虚。
尤其是不久前,他还近乎直白地暗示过沈临桉要与他保持距离。尽管之后沈临桉猜中了他心中所求,但顾从酌当时也只是沉默片刻,最终选择告辞离开。
但眼下,这种心虚的感觉,在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扣在人家腰间时格外强烈。
“殿下是何时认出臣的?”
顾从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觉着两人用这样的姿势说话,未免太不像话,便向后撤了撤,同时掌心托住沈临桉的肩,准备将人从怀里“放”出来。
“京城里有这般身手的屈指可数,我在香藏寺外刚见过一位。”沈临桉回道。
这一撤,他的身形晃了晃,压在顾从酌掌心的重量也多了几分。
同时因着热源骤然离去,沈临桉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冷。”
这声“冷”念得极轻,好像只是下意识从他口中溢出来的,顾从酌险些没听见。
顾从酌正要将人扶正坐稳的手一顿,先伸指将动作间滑下去的锦被重新拉起来,不太熟练地给沈临桉裹紧。
沈临桉仿若没发现他在干什么,微微蹙着眉,继续说道:“先前饮过汤药,身上一丝力气也无,原本想着早早歇下,没想到顾指挥使深夜拜访……方才在被子里还险些睡着。”
他笑了笑:“还好没有,这会儿还能与顾指挥使说几句话。”
顾从酌托着他肩头的手一僵,原本将人安置好就打算顺理成章提出告辞的腹稿,登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好在床边的矮凳坐下。
沈临桉被他妥帖地扶稳,靠在床头,两手交叠着搭在被面上,指节和肤色一样,也是久病后的莹白,没什么血色。
顾从酌站起身,将放在屏风边的炭盆挪到床脚,新往里添了两块银丝炭。
他边将炭盆里的火翻旺,边淡声回着沈临桉的话:“殿下想与臣说什么?”
沈临桉却没有立刻回答,顾从酌侧过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停在一旁的小几上,那上面是柄寒光凛凛的短刀,刀背朝着离沈临桉远的那一侧。
那是顾从酌因为要整理被角,顺手放在那里的,但沈临桉记得很清楚,刚刚顾从酌放刀时手腕没动。
所以顾从酌威胁他时,也是用刀背对着他的。
*
沈临桉的目光其实并没有停留很久,因为顾从酌很快就将短刀收了回去。
翻着炭盆的那根火钳频率变快了些许,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顾从酌像是全神贯注地拨弄着炭块,动作熟练。
沈临桉声音轻缓,好奇似的问:“顾指挥使以前也常常这样……躲追兵吗?”
他的重音落在“这样”两个字上,不知究竟是指用刀威胁人、将人藏在被子里,还是指给被威胁的人裹被子、烧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