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捧着热茶想给裴濯润润嘴唇的窈月忙站起来打圆场:“九娘莫介意,他护主心切,当时也被山匪砸了,虽然没晕但本来就不好的脑子就更不好了,最近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见谅见谅啊。你愿意帮我们进城寻医,已是感激不尽,怎么还敢多劳烦你来诊脉……”
九娘一听,笑着走上前来:“阿月勿要客气,只是看看脉象,谈不上劳烦的。”
见状如此,窈月也不好再阻拦,只好一面示意后头的周合稍安勿躁,一面紧盯着高九娘的一举一动。
本以为高九娘所说的学过医术,只是闺阁间的戏耍玩乐,没想到她还真有模有样地屈起手指,探上裴濯的手腕,和江郎中看诊时的架势并没有多大差别。
窈月一眼不错地屏息等着,见高九娘的秀眉又一次皱了起来,不禁问道:“怎么了?是脉象不好吗?”
高九娘没有立即答话,又探身翻了翻裴濯的眼皮,还想掐脸让他张嘴看看舌头的时候,周合“忽”的一声窜过来,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她的手。
窈月赶紧瞬时扶开高九娘,继续打圆场:“哎呀哎呀,你怎么对恩人这般无礼的!等寻到兄长,一定让他替九娘教训你!九娘别和他一般见识,辛苦你了,少东家这脉象到底如何啊?”
高九娘倒也没有介怀周合的举动,只是眉头依旧皱着:“脉象汹涌急促,热邪炽盛,的确是高热的表征。但之下,又艰涩不畅,似是有瘀血内阻之象。”
窈月听不太明白:“九娘的意思是,他不仅发烧高热,还有其他的毛病?”
高九娘歉然地看向窈月,嗓音低弱下去:“对不住,我学艺不精,断不出具体的病症。”但不过转瞬,她的语气又昂扬自信起来,“但我师父肯定可以。她是潞州城最好的大夫,说是国医圣手也不为过,一定能治好你们少东家的!我师父她日日都在城中看诊,我这就带你们去!”
窈月再一次眼含热泪:“九娘的大恩,等我寻到兄长,一定让他倾力报答!”
高九娘说她的师父姓邹,家中世代行医,三年前随夫君从外地迁居至此。不到一年她夫君病逝,她孀居后家贫无以为继,便靠行医来谋生度日。因为医术高超,两年来名声越来越大,不少人慕名前来看诊,还靠攒下来的积蓄在城中开了家不小的医馆。
高九娘甚是自豪道,她也为她师父的那家医馆出力颇多。
窈月好奇:“九娘也会在医馆中坐堂看诊吗?”
九娘笑了:“阿月高看我了。医馆所在的那条街的铺面都是我的嫁妆。当时,我想和师父学医,师父婉拒了我很多回,后来我就说,医馆的租金可以当作我的束脩,我拜师学多久,租金就免多久,师父这才同意收下我这个徒弟。”
窈月暗暗咋舌,果然金钱的力量很强大。
马车刚在医馆前停稳,九娘就打开车窗,熟门熟路地招呼医馆内的伙计上来帮忙抬病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小心小心……”窈月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来盯着裴濯,确保他被稳妥地抬进去。
周合打量着医馆四周,鱼龙混杂,感觉每个人长着下一瞬就能拔出刀对裴濯不利的歹人面孔,便暗中塞给窈月一只小拇指粗细的骨哨:“我守在外面,你在里面看顾二公子。若是有任何异样,吹响它。”
窈月点头接过,紧跟着被抬进去的裴濯进了医馆内室。
内室不大,但很干净,陈设没有高家那样金碧辉煌,但素雅清幽,墙上挂着几幅辨不清写了什么的狂草字画,窗下的瓷瓶里还插着几枝鹅黄色花骨朵的蜡梅。
室内各种摆设风格,让窈月想起京城,不禁对这医馆的主人生出了几分好奇。
莫非这位邹大夫是从京城迁居来的?
很快,室外响起一行细碎的脚步声和高九娘甜腻的撒娇声。
“师父,徒儿按照你教的法子看过病人了,脉象很奇怪,时而像惊涛骇浪,时而又像松了的琴弦,既急促又闷堵,徒儿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病……您一会儿再教教徒儿?好不好嘛?”
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掀帘进来,三旬上下的年纪,可眼角额上遍布的细纹,却透露出她经受过超出她这个年纪的风霜艰苦。
窈月刚要拱手抱拳,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女子打扮,忙放下手仓促地行了个万福礼。
那邹大夫只轻飘飘地点了个头,就绕开窈月,看向躺在床上的裴濯。
高九娘跟进来,拉着窈月上前:“师父,他们来潞州是采药的,和您也算同仁,还与我是本家,可有缘了……”
邹大夫立在床前,背对着他们二人,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阿九,你先出去。”
“师父……”
“出去。”
高九娘只好冲窈月眨眨眼,让她安心,自己则不情不愿地掀帘出了内室。
窈月看着面前女子挺直的脊背,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只骨哨,但面上
依旧带着笑意道:“有劳邹大夫为我家少东家看诊了。”
“少东家?”邹大夫微微侧过头,仅用眼角的余光斜着看向窈月,“阿九说,你们同她是本家,也姓高?”
“是的。家里做药材生意,比不上九娘家大业大,我们只是挣些辛苦钱。”
窈月的尾音刚落下,邹大夫就突兀地笑出了声:“裴家如今竟沦落到和贩夫走卒比较了么?”
第130章国子监(一三零)
窈月趁那名所谓的邹大夫重新将目光放回裴濯身上,完全背对着自己时,无声地往前走了两步,骨哨也已放到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