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裕眼中的锐利审视,随着我话音落下,渐渐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放在膝上的手也微微松弛,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轻轻颔首。
“嗯。”他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你能如此想,便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朕知道,此事尚有疑点,慕容氏性子虽烈,却也未必真能狠下心肠至此。但眼下证据指向她,众目睽睽,舒妃痛失爱子,群情汹涌,朕必须给舒妃,给逝去的皇儿,也给这后宫上下,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眼神不再是方才那咄咄逼人的犀利试探,而是带上了一种审慎的考量。
“羲和,”他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温和,“你入宫多年,性子沉静,处事稳妥,洞察细微,朕是知道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意味:“皇后近来凤体一直违和,琏儿去后,更是心力交瘁,难以支撑。六宫之事,繁杂沉重,朕看她独自勉力支撑,实在辛苦。”
一股莫名的悲凉骤然涌上心头。
他这是在为我铺路,还是已经在为缠绵病榻的结发妻子,寻找一个潜在的替代者?
纵使他与盛望舒结发多年,帝王的恩宠与信任,到底还是如此现实,如此薄凉。
我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波澜掩盖在恭顺的表象之下,声音平稳地应道:“臣妾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不敢有负圣望。”
谢清裕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很好。”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夜深了,你早些安置吧。”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衣袂划过地面,带起一丝微凉的风。
殿门在他身后重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夏夜的闷热与那令人心寒的帝王心思,一同隔绝在外。
我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直到双腿传来酸麻之感,才缓缓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只有廊下几盏孤零零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不安的光影。
深夜,躺在宽大冰冷的床榻上,锦被柔软,我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脑海中尽是谢清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是他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嘱托,是慕容舜华那决绝傲然的背影,是盛望舒强撑病体、日益苍白消瘦的面容,还有那个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啼哭便悄然逝去的小小生命……
他今夜来,不像是为了寻求真相,更像是在混乱与失去后,下意识地寻找一个能够稳定局面、并且足够“懂事”、能帮他分担压力的人。
而我,恰好符合了这些条件。
而他对盛望舒……那让我协理六宫的话语里,究竟有几分是体恤,又有几分是未雨绸缪的冷酷算计?
若他真在意她,怜惜她,又怎会在她痛失爱子、身心俱损之后,如此迅速地考虑分权?
越想,心口越是堵得难受。
这深宫的夜,原来可以如此漫长,如此寒冷。
即使是在这闷热的、蝉鸣聒噪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