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笑了笑:“躺了三天,骨头都僵了,看看文书反倒觉得清醒些。”
萧望卿没再坚持,转身从角落的小炉上提起一直温着的铜壶,给她续了半杯热水,又从一个瓷罐里舀了一勺蜂蜜搅进去,递到她手边。
“军中没有好茶,蜂蜜水将就着润润喉。”
沈知微眉梢微挑,她记得萧望卿并不是细心到会准备这些的人。接过陶杯,蜂蜜的甜香混着热气氤氲开来,她喝了一口,甜度恰到好处,暖意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
“多谢殿下。”沈小姐捧着杯子小口啜饮,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比刚才舒缓了许多。萧望卿重新坐回矮凳上,不再看她,但也没有离去,浓密的长睫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沈知微靠着软枕,慢慢喝着蜂蜜水,身上渐渐暖和起来,疲惫感再次涌上,眼皮有些发沉。她强打着精神,不想刚醒就又睡过去。
“殿下日后……有何打算?”她问,声音带着倦意。
萧望卿闻声抬眼,认真思索后答:“驻守北疆,保境安民。”
回答干脆利落,是他一贯的风格。
“那…我呢?”沈知微抬起手挠了一下脸颊,感觉自己有些像年节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我如今……算是什么身份?”
萧望卿皱了皱眉:“当然是北疆军的客卿,是我的老师,此事营中皆知。”
“我知道,但殿下不怕惹人非议?毕竟……”她指了指自己,“如今不似初次,我来自京城,且与宫中…关系匪浅。”
萧望卿神色未变:“北疆军中,只认军功与才干。至于京城如何,与此地无关。”
沈知微心下一松,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天高皇帝远,在这片由军功和铁血构筑的土地上,皇权的威慑力确实要淡薄许多。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身份有了着落,浓重的睡意再也抵挡不住,眼皮沉沉阖上。
“累了就再睡会,”萧望卿站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军医说你需要静养。”
沈知微嗯了一声,闭上眼。她能感觉到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站了一会,然后才转身,脚步声极轻地走向帐外。
门帘掀动,带进一丝凛冽的寒气,随即被人很快拢好,于是营帐内只剩下温暖。
她独自躺在黑暗中,听着帐外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自由了。
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不后悔离开那里。
翌日清晨,沈知微是被帐外传来的操练声唤醒的。号角低沉,士兵的呼喝声穿过厚厚的毡帐,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拉扯出来。
她睁开眼,帐内光线昏暗,只有天窗透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身上盖着的皮毛厚重温暖,驱散了北疆清晨的寒意。
沈小姐试着动了动四肢,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比起昨日已好了许多,至少能够撑着床铺缓慢坐起。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小炉上的铜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她昨日用过的陶碗和木勺已被收走,书案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穿着棉甲的女兵端着热水进来,见到她已起身,放下食盘利落地行礼:“沈大人醒了,将军吩咐,您若醒了先用些热水洗漱,早膳马上送来。”
“有劳。”沈知微点了点头,挪过去洗漱。水温正好,她用热帕子敷了敷脸,感觉精神清明了不少。早膳是简单的面饼、肉汤和一小碟腌菜,与宫中精致繁复的膳食天差地别,她却吃得比往日香甜。
用罢早膳,她双腿还有些虚软,起身时眼前一黑,扶着桌沿站了一会,才慢慢挪到书案边,拿起一份关于边境互市的条陈翻看,思路清晰,措施得当,只是批阅的笔迹,比记忆中更显沉郁顿挫。
没过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萧望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铠甲,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脸色比昨夜好些,但眼底的倦色依旧明显。
“沈小姐醒了?”他看到沈知微坐在案前,脚步顿了一下,“军医说还需静养几日。”
“已经好多了,”沈知微放下手中的书卷,对他笑了笑,“多谢殿下挂心。”
萧望卿走到书案边,目光落在她刚才翻看的条陈上。
“互市的事,沈小姐有何见解?”他的头低了些,看着她问。
沈知微指尖在条陈上点了点:“殿下批复得妥当。雪灾年景,以粮易物,既可解部
落燃眉之急,又能缓和边境紧张,一举两得。只是需防有人趁机囤积居奇,或是以次充好,需派得力之人监管。”
“嗯,已着秦怀玉负责此事,”萧望卿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放在案上,“京中来的密报。”
火漆上是皇室专用的龙纹印记,她心下一突,没立刻去拿,只抬眼看向萧望卿。
“诏书中言,秋祭当日,陛下突发急症,性命垂危,幸得……皇后舍身相护,以自身福泽为陛下祈福,感天动地,陛下乃得转危为安。然皇后福薄,竟因此薨,”萧望卿缓慢地看着她解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语速却很慢,“陛下感念其德,追封后位,封号元敬,以皇后之礼厚葬,并下令辍朝三日,举国哀悼。”
元敬皇后,祔葬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