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卿闻声,半阖的眼睫猛地抬起。
那双总是沉静的黑眸此刻映着跳动的篝火,清晰地映出沈知微逆着风雪快步走近的身影。
风雪卷起她裘衣的下摆,她的发丝沾着雪粒,脸颊被寒风刮得泛红,呼吸间呵出白气,却仍步履不停地跑向他。
篝火旁原本低沉的骚动在她跑近时瞬间平息,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希冀与敬重。
萧望卿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他看着她越走越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细霜,近到能闻到她身上带来的帐中暖炭与书卷的熟悉气息。
她不该出现在血腥的战场,他又一次让她…
又一次?
沈知微在他面前蹲下身,目光迅速扫过他全身,最后定格在他左肩胛处那截断箭上。箭杆粗糙,断口不平,周围的衣物被暗红的血痂和冻住的冰碴黏连在一起,伤口显然未经妥善处理。
“别动。”她皱着眉开口,声音因寒冷和急切有些发紧。她先探向他的颈侧,指尖和脖颈都是冷的,相触反而不似预想那样冰凉。
脉搏虽弱,但节奏尚且平稳。
萧望卿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任由她的手指停留。
沈知微收回手,转向身后跟进来的亲兵:“伤药,热水,干净的布,”她的语速很快,“先处理重伤者,能行动的帮忙生火,清理出更大避风处。动作快,此地不宜久留。”
“是!”
士兵们精神一振,听令立刻行动起来,低迷的气氛全然驱散。有人递上随身携带的皮囊,里面是仅存的,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清水,沈知微接过水囊:“忍着点。”
没等萧望卿回应,她用小刀割开他肩头与伤口黏连的衣料,动作尽量轻缓,但布料撕离皮肉时,萧望卿的身体还是僵硬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知微用温水浸湿布巾,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冰碴,露出狰狞的创口。箭头是倒钩的,嵌得很深,周围的皮肉已经有些发白肿胀,边缘泛着青紫色。
“箭头必须取出来,否则会溃烂。”她抬头看他。
萧望卿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嗯。”
沈知微不再多言,从亲兵递来的药囊中取出烈酒和金疮药。她用酒仔细清洗了双手和小刀。
“没有麻沸散,会很疼。”
“无妨。”萧望卿闭上眼。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一手稳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持刀,刀刃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小心地划开被箭头撑开的皮肉。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温热粘稠,滴落在雪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萧望卿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没有挣扎,只是将头向后仰,重重抵在冰冷的岩壁上,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
沈知微手下不停,垂眼盯着伤口,尽量不去看萧望卿的神色。她用刀尖探到箭头的倒钩,小心地将其撬松,然后用力一拔!
“呃!”萧望卿发出一声痛吟,身体猛地向前弓起,又无力地靠回岩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
带血的箭头当啷一声落在雪地里。
沈知微紧咬着口中软肉,她立刻用大量烈酒冲洗伤口,撒上金疮药粉,用药布紧紧按压住伤口止血。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萧望卿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篝火的光晕中,沈知微低垂着眼睑,专注地为他包扎,侧脸线条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萧望卿很少见她这样。
……
很少吗?
沈知微本该是什么样的?
某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与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重叠——也是这样的
冰天雪地,也是身受重伤,也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为他处理伤口……那时那人似乎穿着男装,眉眼更显英气,动作却带着相似的…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头绪,却让萧望卿心口一悸,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熟悉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颤,想要碰触什么,却在半途颓然落下。
沈知微正打好最后一个结,抬头便对上他异常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不再是最初的清明冷静,也不仅仅是重伤后的虚弱,里面掺杂了太多她一时无法读懂的情绪。
……哭了?
她看着萧望卿发红的眼尾愣了一下,以为是剧痛导致的生理反应,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腻:“怎么了?可是还有别处不适?”
萧望卿这才回过神,他避开她的触碰,微微摇头:“……无事,有劳…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