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迦叶作为武将要想入中枢,必须砸开被容氏和许氏牢牢把控的各部要署,逐渐安插自己的人。桓清与有一种直觉,他不会安于做个镇守一方的武将,等候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往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今晚在他面前已暴露得太多。
但萧迦叶并未让她浅尝辄止,反而步步紧逼道:“今日黄金台上,容县主不仅对谋害你一事供认不讳,还扬言桓氏已无实权,难奈她何。”
他垂眸道,“萧某以为,此话也不无道理。两个士族女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让大人们从中调停即可,还不至把大理寺拉下水。加之你二人都是皇亲国戚,居‘八议’之首,依大魏律法,只要她愿意给你赔个罪便可了事。”
“将军言之有理。不过,若我上诉大理寺后,曾良便派人销毁证据,谋害证人呢?”
她翻出两块大理寺官吏的令牌,推到萧迦叶面前。“就在将军到访的前一刻,我安排在月绣庄守卫的人抓到两名大理寺官吏经曾良授意,欲杀害证人,伪造对我不利的证据。此时,这两人应该都招供画押了。”
萧迦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块木牌。
“曾良渎职、构陷皇亲,两罪并举,重则处以极刑,轻则贬为庶民。”桓清与说道。
“不错。”萧迦叶接着道,“此案可大可小,你找我是需要有人在朝中替你说话。但你又怎知我愿意趟这趟浑水?杜先生虽与萧府有旧交,却同样不依附于萧氏。”
桓清与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一旦谈利益,萧迦叶定会将她的底扒得精光。或许他此刻还在心里笑自己遮遮掩掩,不诚实。
她低头饮茶,一边沉思道:“前几日我收到消息,刑部尚书李守缊因家中小妾争风吃醋,惹出一桩贪污案,又被挖出此前受贿银两数千。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治书御史管龄和陛下耳中,此刻,陛下恐怕已经在考虑新的刑部尚书人选。”她抬眼看向萧迦叶,“将军协助杜老先生编纂《晋律注疏》,陛下和不少朝臣看过后都大为赞赏,于情于理,都可接任刑部尚书一职。”
此话一出,厅中静了片刻。小池塘中偶有蛙声起落,桓清与听来却一点都不慵懒闲适。
她前日收到消息后,先压了两日,还在思量如何能够借此一举将李守缊革除。正巧又闹出了雨夜惊马的事,李守缊这桩官司放在萧家、许家眼前便是及时雨,刚好和大理寺的案子一起给容家以重击。她便在请萧迦叶夜谈之前,将消息报与了管龄和魏帝。
萧迦叶品味着她方才的话。桓清与猜到他想找机会入尚书省,尚在情理之中,但他未料想她消息通达到在朝廷大员家中都布有眼线,并找准时机以此为筹码和他谈交易。
他凝眸思索片刻,道:“县主这份礼太重,你想萧某如何报答?”
桓清与面上有些不自然,实在不习惯将胸中那点心机谋算尽数展露人前。此刻听得他这么一问,她在心底偷笑了一声:以身相许倒是不错,只怕你不肯。
见她一时不答话,萧迦叶神色狐疑。
桓清与瞥了眼案边的灯盏,笑道:“将军言重了。此事我按兵不动也终究会捅到御史台去,况且,哪怕没有这么一出,相信将军也有别的方法入中枢。清与不过举手之劳,就当是请将军在曾良一案上施以援手的一点诚意罢了。”
“庭檐可知晓这些事情?”
提及桓俭,桓清与一改先前的口吻,带着些许愁绪道,“他不知道。大齐使馆恐怕已是众矢之的,我不能让他分心。”
“此事若成,恐怕会激怒容铉。你可想过后果?”
桓清与摇了摇头。
萧迦叶有此一问,说明他应承下了。
桓清与便放了心,然后缓缓开口道:“半年前,我父亲被迫辞官,新政毁于一旦,大魏朝堂被他们搅得越发乌烟瘴气。高门中人,出生王侯将相之家,坐在用万千百姓之血汗铸造的黄金屋中,却毫不关心百姓死活,任是非颠倒,伦常丧灭,实枉生为人。从前我年幼无能,如今既可涉入朝堂,总得顺应本心,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萧迦叶双眸凝视着她,目光沉沉,难辨其意,似有无尽的话语,欲倾吐于是夜。
“将军方才说到后果。”桓清与低头饮了一口茶,“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萧迦叶离开风竹苑后,桓清与侧身靠坐在露台栏杆上,凭栏远眺。
微风习习,她恍惚闻见一缕幽渺清香,回望身后的晚樱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有几朵花苞闪烁其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回阁中,对着账本一顿涂写,扬声道,“连云,明日按这张礼单备好一应物品,我要上许府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