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我眼前的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妇,大概六十来岁模样。
我发了疯地抓住她的肩膀,失神地唤道:“阿晓……”
那老妇却无奈地笑了:“师父,您又犯病了。我是采采,不是小舅!”
采采?她是采采?采采都这么老了?那我……
我四处寻找着,没找见铜镜,只好在一个大水缸里,勉强照了照。
……这是谁?这个满脸皱纹、牙齿早就掉光了、头上零星飘着几点白发的疯妇,是谁?
这不是我!
我明明才二十四岁!我有白皙细腻的皮肤,还有一头引以为傲的浓密黑发……
二十四岁……对,我被一纸婚约逼得走投无路,所以今日想找一棵粗壮一点的榆树,不如就此了结算了。
可是……我不能死!我好像答应过什么人,要活得久一点,要等着他,要一同投胎。
我如今已经是九十岁的长寿老人了,够久了吧?
至于到底是答应了谁,我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我恨他。
我恨他如此自以为是,从不问我心里究竟作何想法,从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是他,孤注一掷地离开南榆族,非要跑到清冷的寺庙里做什么和尚。也是他,独自在小木屋里住了不知多少年,明明知道我就住在老榆树附近,却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我为他活了下来,而他却要为我去死。
那一日,听采采说,他的法号名为“忘尘”,可他从未忘记红尘世俗里这个活生生的我。
听到我终生未嫁后,他喝得大醉酩酊。
听闻此事,我心中难免大为畅快。
若聆晓,忘尘,管你究竟是谁,你终于后悔了吧?
你后悔当初自作聪明地离开我,还要说什么给我自由了吧?
你让我嫁人,我偏不嫁!你以为我是谁?和你一样畏手畏脚的懦夫吗?
是啊,我就是个懦夫。不然,在老榆树下的最后一晚,我为何一言不发,呆呆地坐了一夜?我为何没有挽留你,又为何没有告诉阿姐“水长东”一毒是假的?
是,因为我在同你赌气!
赌来赌去,竟连我自己也不知,恨的究竟是谁了。
如今鲐背之年,我早已油尽灯枯。时不时地犯些疯病,还要麻烦采采照顾我。
我想,你肯定没能活过我。下辈子,轮到我来做这个懵懂到不知情事的傻姑娘吧。
可我必须得走了。不然,相差年岁太多,就又做不成夫妻了。
说到要走,我不仅不怕,反倒有些期待呢。从前总听族里的长老提起,人在死前一瞬间会看到这一生最为珍视之景。
若这是真的,我看到的……当是不知多少年前,一个少年面红耳赤地在我面前“哐当”一声跪下,响当当地喊道:“师父!”
我笑着上前将他扶起,眼波婉转地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再淡淡地开口:“你要拜师,那可不成。你要娶妻,我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他的耳根子更红了,颤抖着改了口:“那……娘子?”
我没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将头靠在了那结实的肩膀上,就像从前无数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