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暖阁内,崔家小少爷晨起请安后,被婢女引至阁间用饭。
小少爷身量小,名崔琰,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穿玉白色直缀,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清瘦挺拔,面容俊俏,是被用心养着的模样。
他吃得慢而专注,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偶尔抬起目光。
“阿姐今日又去云霞寺了吗?”崔琰压着声音,向身边的女使问到。
女使专心为小少爷布菜,只点头算是应答,崔琰见后,一下子就蔫吧下来,半晌才说:“阿姐前日说好陪我看木偶戏的。”声音极低,稚气声中带着几声失落。
崔琰的眼角眉梢是随了母亲的,染上了几分南方女子的柔和气息,白面少年还未长成,仍是副软糯可爱的模样。
一道垂帘之外,一众婢女簇拥着的,便是崔家后宅如今的掌权人,姜氏,也是小公子的亲生母亲。
一婢女跪在坐前,在禀报着些什么。
姜夫人斜倚在锦缎软榻上,眼角已能看见岁月的风霜留下的痕迹,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却早已不复当初的轻盈灵动,而是一种被名贵脂粉滋养出来的不自然的白。
崔家自先夫人谢氏常年多病,如今在云霞寺中修养,与主君的感情早些年便生了嫌隙。现如今是侧室姜氏掌权,姜氏掌权已有数年,府里人多直接称其为夫人。
听到要紧处,姜夫人原本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退下吧。”
屋里熏的是上好的沉水香,却遮掩不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姜夫人独宠多年,如今老夫人已逝,她的丈夫也已年长,再不复壮年时的心气和手段,先夫人留下的长子对她也未有不敬,按理说她应当事事顺心。
唯一的遗憾怕就是未被扶正。
医师说她的病是心病。
她一盅药一盅药喝下去总也不见效,怕是应了那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秦挽意是姜夫人的侄女,常年借住在崔府,秦家常年在王朝北境驻守,那年羌人来犯,秦父临危受命,携妻北上,不得已将幼女寄养在崔家,世人都赞秦崔两家青梅竹马的情分。
姜夫人的指尖在手心中轻滑动着,又在心中筹谋。
她用护甲轻轻拨弄着香灰,吹灭了那将燃尽的香,下人皆是屏气敛声。
“再过几个月,我的姐姐也要回京了,春喜,备好纸砚,我要亲自写一封信去。”
良久,姜夫人又补了一句:“挽意的婚事,我这个做姨母的却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语气里似是有遗憾和叹息。
***
云霞寺内。
法师披着金线袈裟立于树荫下,见到他们便含笑合十:“崔施主、秦施主。”
崔璟和秦挽意恭敬回礼。
寺院依傍着一处山泉,泉水从高山深处倾泻而下,再顺着竹筒汩汩流淌,流入宝殿门前的一方水池。
进入宝殿前,先净手祓禊,洗净污秽。
寺里的小僧按着旧例领他们去宝殿上香,崔璟步子快,走在前面。
今日的束衣似乎格外紧,秦挽意一时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心里藏着几分“不安于室”的想法,不能被别人发现。
表哥书房里处理的政务案牍,学堂里夫子布下的策论文章,改换字体去临摹的草书……一切原本都该与她不相干的事都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她的这些秘密避着他人,表哥也不例外。
行至宝殿,宝殿内檀香氤氲,秦挽意和崔璟跪在蒲团上叩拜。
香火缭绕不息,盘旋翻腾。
崔璟轻闭双眼,仿佛心无旁骛、古井无波,虔诚而又静谧,未将半分视线投向秦挽意。
他的心此时出奇的平静,浑身有种溺水之人终于上岸的解脱。
本来是想断执念的,可跪在佛前,不敢撒谎,还是为她求了平安。
他双手合十,端放在胸前,说话间露出腕上戴着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