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只觉得在云霞寺的这两天,像是偷来的一般。
心中每每被触动一次,随即而来的便是潮水一般的酸涩。他的此刻心里是甜的,但不知为何心底里会从舌根泛起一阵苦,那好像才是他吃惯的滋味。
他喜爱佯装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装作游戏人间、逍遥不羁,好像只要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骗也能骗过自己。
情意当真能发展地这么快?
他只知道他此刻心里好像有些记挂秦挽意,好像是在回味一般。
他心底里有些羡慕萧珩玉了。
他们干干净净,自己却陷在肮脏的漩涡之中。
真是让人想把她拉下水来陪着自己呢。
周棠此刻背光而站,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片薄而锋利的竹叶。
那动作轻缓,配着他凛然的神色,周棠觉得此举能让人看起来心思深沉、运筹帷幄。
周棠身材颀长,一身黑衣更衬出劲腰和宽肩的几分风流,深棕微卷的发随意栖在两肩。
“张通,你何需亲自来见我。”周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又几分寒意在。
张通是当年永王府中的幕僚,其实也称不上幕僚,永王生前瞧不上他,他不过是永王三千门客的其中之一罢了。
张通此人风评不好,曾也为永王献上几个计策,只不过永王觉得他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实在是市井鄙薄之人,当众嘲笑其为人。
他的年岁不比永王小,那日被好一顿羞辱后,他喝醉了酒便跑到大街上,嘴上说些什么“无非无是。好个闲居士。衣食不求人,又识得、三文两字。”
“不贪不伪,一味乐天真,三径里。四时花,随分堪游戏。”
……
“你富贵。你荣华,我自关门睡。”(1)
周棠便是那时认识他的。
怎么当一个主子,他也是慢慢学会的。但不喜欢他人忤逆自己的心意,怕是天下人的通性。
“萧家的兵马齐备,臣实在不知此事为何要拖。”
“如今形势虽乱,但快刀斩乱麻,未尝不是良策。”
“难道主上是心中有别的成算?”
周棠身后半步,正是张通。他上了年纪,动作间已显现了几分老态,他微躬着身,垂手侍立,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和不解。
周棠的手指突然一顿。
“只怕萧家此刻已然怀疑,主上是否要背弃当初与萧家的承诺了。”
“我素闻崔太傅有贤名。”周棠沉声道。
张通听得这一句话,先是一愣,继而眼珠一转,似是脑海里已经有了想法,忽地俯身跪下,嘴里说着:“原来主上另有谋划。”
要做个一点就透的臣子,主上才会喜欢。
他来找周棠时便得知周棠是躲在崔太傅的表妹处,这才躲过了王监军的搜查,主上确实有好些话不愿对自己说,但他这个做臣子,做谋士的,最重要的不就是懂得主上的心吗?
原来是这个道理,张通只在心里暗道糊涂。
“若是让萧家得了从龙之功,未免不是第二个祸患,三家制衡,方为上策。”
“只是辛苦主上,近日竟要与一小女子周旋。”
周棠斜睨了张通一眼,似是对他说的话有些不满。
张通只觉得是自己咀嚼地还不够深刻,又言说起来:“可这毕竟不是嫡亲的妹妹,臣确实听过崔秦两家的渊源,但此举当真能拉拢崔太傅的心吗?”
周棠的面色已经沉的能滴出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