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虽冷些,却也比此处清净。
郁昶收住心思,目光抬起直直越过那人类少年,一路朝着内殿的文玉瞧去。
牧童见他仿若瞧不见自己这个人一般,却是不急不恼,反倒脸上挂着笑打量着这个身量高大、越过他许多的男人。
两人就这么我看着你、你看着她,我往外、你往里,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互不耽搁。
可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郁昶却忽然驻足,那双牢牢锁在文玉身上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这人类少年身上的气息……
郁昶眸光滑动,自左而右地瞥去。
可牧童却似毫无察觉般,怀抱着未吃完的柿子,一蹦一跳地跑开了,压根不曾回身正眼瞧过郁昶。
直至他的身形一路奔出梧桐祖殿那六扇对开的金丝楠木雕花门,继而隐匿在碧波连绵的山林之中——
郁昶仍微微蜷缩着掌心,驻足立于石阶之上,不曾再往前迈过一步。
文玉瞧瞧远处静默不语的门页,又看看近处一言不发的郁昶,整个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有些茫然。
似乎……似乎有哪里不对……
短暂的思索过后,文玉登时反应过来。
他方才说的是春神殿,可凡人不是一向将此处唤作梧桐祖殿吗?哪里来的春神殿的说法?
文玉垂目看着手中的柿子,橙黄的色泽透着一丝熟透的绯红,被她咬开的地方还渗透着充盈的汁水。
这小牧童,能有那样深刻的思想,*想必见识也比旁人多些,知道也不奇怪。
不然,她也没法作旁的解释了。
文玉耸耸肩,就着手中的柿子咬了一口,而后略有些迟钝地咀嚼着。
这柿子很甜很甜,她方才就知道。
可柿子越甜,她心里就越苦。
到最后,文玉索性背过身去,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之上,也不再看郁昶。
这几日她每天都期待着郁昶的到来,能给她带来一星半点有关于宋凛生的消息。
可第一日,人没醒。
第二日,人没醒。
她已经数不清过去几日,一直到现在,她反倒不敢问了。
眼泪的咸混着柿子的甜,文玉一时分不清楚个中滋味。
郁昶望着梧桐祖殿的院门沉默一瞬,再回身时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尊慈眉善目的春神像,若有所思。
他不信春神、亦不拜春神。
可方才的人类少年和这春神像,皆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这尊神像,与他记忆之中某些久远的东西遥相呼应、几欲跳脱而出。
前几回来此处寻文玉之时,他一直不曾进殿,更不曾注意过殿中神像。
今日在外头不曾见文玉的气息,他才想进去瞧瞧,竟不知会是此番情形。
直至风声轻扣着殿门,郁昶收住心思、拾级而上。
待他跨过门槛之时,正见文玉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
郁昶脚步一顿,随即加快了动作,三两步便行至文玉身后。
他高挑的身形似一座山脉,为文玉遮去殿门折进来的刺目阳光,好叫她能更加纵情地哭泣、肆意地流泪。
似乎只有这样,只要不让人瞧见,便可浑然当做没发生。
既全了她的颜面,又不令她憋得委屈。
文玉似乎能领受郁昶的用意,在短暂的停顿后,泪水似决堤的潮水般一涌而上,将眼眶彻底淹没。
一时间,春神殿内寂静无声,唯文玉的哭泣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郁昶始终静默地站在文玉身后,直至她哭的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倾倒在他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