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生非但闯过了她在山脚设下的迷障,甚至认出了她作伪的化身。
怎会如此?是她如今灵力太低还是宋凛生竟真的聪慧至此?
可郁昶分明方才为她修补了灵脉,而宋凛生本就不是蠢笨的人……她心知肚明。
一时间,二人皆是静默无言。
文玉心中大为震动,却是不愿相信宋凛生竟会对着一棵树木唤她的名字,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所说的不能分开。
从前种种便罢,可是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宋凛生带来无穷的祸患,又叫她如何心安理得假装不知呢?
梧桐祖殿庄严肃穆,仅有山间细微的风声卷过,叫庭院当中不至于太过寂寥。
宋凛生蜷缩着指尖,却仍旧抚着树干不愿收手,掌心沁出的薄汗沾染着草屑,令他看起来略有一丝可怜。
“我会不会,说了太多?”
他清淡温润的话音响起,眉心亦随之紧蹙,稍显病弱的面庞的重伤初愈的冷白色,纵使是在秋阳杲杲之下,亦有几分难掩的憔悴。
宋凛生满目期盼,似有些不确定般犹豫着问道。
“你不是……喜欢听我说话吗?”
“你!你怎么知道!”
文玉似被踩中尾巴的狐狸,在骤然惊下之间不由得呼喊出声,抛却方才的诸多顾忌,全然忘记自己如今还是一株梧桐树。
那时她为宋凛生疗伤,心中失神这才将那些话说出口,如今被他挑明,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先前本就忍得辛苦,如此一来,文玉算是彻底破功。
宋凛生面色无波,并无丝毫讶异的神色,反倒是一如方才般安心地倚靠在梧桐树的枝干旁,语出轻快。
“小玉,当时我虽并不清醒,却也非全然失去了意识,你说的话……我皆铭记于心。”
小玉说她喜欢听他说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玉心中对他亦有几分喜欢?
他仿佛听见流云在叶片间穿行沙沙声,搅动着他心头一阵阵痒意,想起先前的种种,宋凛生的唇畔不由得浮起笑意。
“怎么?又要长小树芽了?”宋凛生轻抚着树干上生发的枝芽,忍不住与文玉逗趣。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令文玉的记忆登时回到衔春小院酒醉的那夜,恍然间就连唇齿之间似乎亦有枇杷酒的清香漫上。
那时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吵闹着不要做什么碧梧,要做一株枇杷树,好用自己的果子酿酒喝。
闹得凶时,她甚至没忍住化出了原形,灵力四溢间有碧绿的小树芽自她发间抽条而起。
而宋凛生一面温柔地抚摸着她额间的枝芽,一面出言轻声宽慰着她,说是碧梧就很好,何必非要做枇杷?
可那……不是梦一场吗?
文玉心中一惊、冷汗涔涔,“你知道?所以那不是梦?”
“对,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宋凛生眼如横波,柔和非常,回答得很是坦然。
言罢,宋凛生似乎并没有就此停住的意思,反而是轻靠在树干旁仰面看着自枝叶缝隙间漏下来的日光。
跳跃的光斑在他掌心流动,叶片的阴影亦随之贴上他的指尖,若是握不住叶片,能与叶片投下的影子共享片刻安宁,也很好。
“自我于后春山中第一眼见到小玉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
并不局限于枝芽的事,宋凛生开口一一陈述着自己内心压抑许久的剖白。
“小玉并非凡人,应是天上的仙子才对。”
说着,宋凛生垂首俯身,在衣袍间一阵翻腾,自腰带上拾起那枚玉珏,“在清剿水匪之时,你将护佑平安的青苏玉赠予我。”
“那时我心中所想已然印证了大半。”
他话音落下,可文玉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却始终不知该落往何处,她只当身份败露于今日,却不想却留破绽于当时。
照宋凛生的话说,在她与宋凛生相见于后春山那株四照花树下之时,他竟已然知道了她并非凡人?
风卷过叶片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有想过或许会露出马脚,可没想到的是竟被宋凛生察觉得……那般早……
“后来,在衔春小筑那夜,小玉乘兴酒醉,显露出发间的枝芽。”
宋凛生抬袖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树干上的青绿枝芽,百般呵护之下亦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