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生仔细地留意着文玉的神色,见她不出声,便接着说道:
“人生六十年风雨,不过换稻子成熟一百二十回。”
在文玉疑惑的抬眼之时,宋凛生肯定地颔首,似在表明着自己的决心。
“这一百二十回,每回我都想同小玉一起度过。”
文玉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她眸光一闪,不禁反问道:“你曾说过,人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未必是其出自本心的真实想法。”
今日她于宋凛生眼前显露真身,不知这是否可算作一种情急。
“并非情急之下!”宋凛生语速飞快地驳道,丝毫不见往日的气定神闲,“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该对小玉表明心意。”
只是先前江阳府生了许多事,小玉和他又一直纠缠其中,这才晚了。
“今日所言,尽数是我心中设想数次的剖白,绝非情急之下。”
文玉眼中一阵酸楚,喉间更是艰涩难耐,几经犹豫之下,还是问出了口。
“若是今日会对往后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导致难以转圜的结局。”
“那将是会比此次更加凶险的局面,你也愿意……”
宋凛生是何等通透的人物,即便不需文玉言明,他也知道她是指头先种种,更是指那所谓的“命格变化”。
他当即拦下文玉的话头,坚决无比地应声:“是,我愿意。”
越往后,宋凛生的话音越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回应着,既是回应,亦是承诺。
“我愿意和小玉在一处,这些困难不能阻挠我,失去性命我也不害怕。”
文玉的指尖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收紧,有所感应的宋凛生当即看向二人紧握的双手,而后更是郑重其事地直视着文玉,只听得她难以置信地追问。
“你……你……,纵便是……你也愿意?”
“便是身死,我也愿意。”
清风徐来,将宋凛生鬓角的那一缕碎发拂过眉角,正横在那双泪水洗过的眼睛上,朦胧闪烁却清亮非常。
文玉犹不能回神,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同宋凛生这般,面对身死亦能如此慨然。
正在此时,宋凛生原本握住文玉的手轻轻转动,悄然将她的掌心摊开。
“年少时,我曾向仙树祈愿,若其真有灵性,便现身于我眼前。”
他深深凝视着文玉,叫她难以分神去想旁的事,文玉恍然之间只能专注地看着宋凛生慢慢靠近的面庞。
“如今来看,梧桐祖殿这株碧梧仙树,果真很有灵性。”
后知后觉的文玉转念一想,总算回过了神,她不禁皱皱眉头,疑惑万分,“你是说……我?”
记忆回笼,她忽然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从前她尚在梧桐祖殿的院中修行,以春神像前的香火为养,那时祭拜春神的百姓常以赤色的丝绦写下名姓,挂在她的枝干上,用以祈祷能够得偿所愿。
只是她竟不知,宋凛生亦在其中?
宋凛生乖觉地颔首应下,承认得很是干脆,可如此这般远远不够。
望着文玉细白如脂的掌心,本就越靠越近的宋凛生略一偏头,便将自己的半边面颊贴了上去。
两厢触碰间,二人俱是一颤。
少年人嗓音清雅、眉目低垂,强压着心中的阵阵翻涌,柔声问道:“所以……小玉,飞升和正道之间,能不能选我?”
文玉原本一团乱麻的脑海霎时空白,一百二十回的麦穗尚有些含蓄,可“能不能选我”却是直接将选择摆在了她的眼前。
她想起枝白的笑容,想起周乐回的眼泪,眸光滑动的时候,纷繁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若说人与精怪之间的鸿沟,在枝白和陈勉身上便可见一斑,纵便是二者同为凡人,亦有周乐回和闻彦礼的分别在前。
文玉忽然很不确定,神仙精怪不入凡尘,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和法则,亦是敕黄曾同她再三叮嘱过的禁忌。
就连师父也曾说过,木石无心、最难修行。
那她呢?她也没有心吗?
文玉一手抚着宋凛生的面庞,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头声如擂鼓般的跳动,若不是心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