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逐渐激昂起来:“荣誉,是死的,是给活人看的!但本事,是活的,是能保你自己、保你身边弟兄命的。在我新兵受训时,长官常常给我们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话不是白说的。”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牢牢记住这句话,在训练场上,只要没练死,就往死里练,练好打仗的本事,也练好保命的军事技能。所以,你们都给我瞪起眼来,好好练!对得起你们这身军装,对得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弟兄!”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感受和血淋淋的真实。
新兵们被他话语中的沉重和朴实深深触动,不知是谁带头,操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渐渐平息,但新兵们眼中燃烧的火苗却未曾减弱。
训练营长官脸上的那一丝不豫也稍稍消散,再次他看向毛髮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讚许。
这位年轻的“英雄”,说出的话或许不够“正確”,却足够真实,而这种真实的力量,远比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更能打动人心。
毛髮禄看著台下那一张张因他的话语而显得更加坚毅和认真的面孔,心中那股一直縈绕不去的虚无感,仿佛被驱散了一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內心,声音沉稳地继续了下去:“刚才王永福班长说,咱们是英雄。这一路走来,很多父老乡亲也这么叫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也扫过身边一同巡讲的同伴,“说实话,直到现在,我听著这称呼,脸上还烧得慌,心里头更是沉甸甸的。”
“啥是英雄?”他像是在问新兵,也像是在问自己。
“说书和戏文里的英雄,都是三头六臂,能於万军从中取上將首级,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可咱们不是。”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著一种经歷过血火洗礼后的平淡,“咱们就是普通人。会怕死,会想家,饿了想吃口热乎饭,累了想倒头就睡。在阿卡普尔科那条根本不是路的悬崖上爬的时候,我腿肚子转筋,恨不得偷偷躲在草丛里当个逃兵,在炮台里跟西班牙人拼命时候,感受四下飞来的弹丸,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奔行的本能。”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前那枚闪闪发光的“突击勇毅”勋章:“这玩意儿,不是因为我毛髮禄比別人多长了个胆子,或者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是因为我运气好,没被炮弹炸死,没被子弹咬上,也没在悬崖上掉下去。”
“更是因为,我身边有罗班长那样的长官,有那些倒下去的弟兄。是他们推著我,护著我,甚至用命给我垫了路,我才懵懵懂懂地衝到了前面,侥倖立了点功劳。”
“所以,在我看来,真正的英雄,不是我,也不是我们这几个站在这里接受大家掌声的人。”他的目光越过几排新兵队列,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片炽热而残酷的战场。
“真正的英雄,是像罗大奎班长那样,平时骂你骂得最凶,关键时刻却把生路留给你,自己迎著枪子儿衝上去的人!”
“是那些在悬崖小道上,自己明明也怕得要死,却还在提醒你『小心、『抓紧的弟兄!”
“是那些在衝锋路上,一声不响就倒下去,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的无名者!”
“是那些在后方医院里,拖著残肢断臂,却还想著能不能再回队伍的老兵!”
“也是千千万万,在我们身后,默默垦荒、造船、铸炮、纳粮,用汗水支撑著我们前线的普通百姓!”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情感也是愈发澎湃。
“我们新华,不是靠一两个『英雄打下来的,是靠无数这样的普通人,用血、用汗、用命,一点一点堆出来的。而我们这几个,只不过是恰好被推到了台前,成了他们的代表。”
他再次看向台下那些年轻的新兵,眼神灼灼:“今天,你们站在这里,將来,你们也会走上战场。你们可能会怕,会犹豫,甚至会下意识地想逃,这都不丟人。”
“但请你们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的身边,有可以把后背託付给你的亲密战友,你们的身后,有需要你们去守护的父老乡亲!”
“啥是英雄?我觉得,不是在万眾欢呼中接受勋章的那一刻,而是在最危险、最艰难、最恐惧的时候,依然能记得自己为什么穿上这身军装,依然能为了身边的弟兄、为了身后的家园,咬著牙,挺起刺刀,向我们的敌人勇敢而无畏的衝锋的--普通人!”
他最后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了“普通人”三个字,声音在操场上空迴荡,也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没有掌声,操场上一片寂静。
但新兵们的胸膛却在剧烈起伏,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也更加坚定。
他们从这位“毛英雄”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揭短”的话语中,看到的不是对荣誉的贬低,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集体和牺牲的理解,一种將个人荣耀归於整体的胸怀。
训练营长官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毛髮禄的肩膀,然后看向新兵,声音洪亮:“都听清楚了没有?毛髮禄的话,都给我一个个刻在脑子里。”
“英雄,都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的,是拼出来的,更是无数普通弟兄用命换来的。要想对得起『英雄这两个字,对得起你们身上的军装,就像毛髮禄说的,往死里练,练出保家卫国的真本事!”
“是,长官!”新兵们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那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和无畏。
“以后,老子一定要对得起『英雄这个称號!”毛髮禄看著那些激动的新兵,低声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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