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追着他的这几个男人,玉青、月君和悟空,他们像是活生生存在过,有完整的故事线和人物背景。而另外的一些角色,如刘贤、安澜、将离,已经眼前的虞沛,她们有名有姓,却又显得很平面虚无。
宜年看着眼前的虞沛。
确实是个惊艳夺世的美人,但让他细看她的五官,又很难形容或者描述。让他再观察这屋子里的诡异,都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的很无趣的一些东西,丝毫不能挑动他的情绪变化。
甚至是他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嘀嘀咕咕个不停,说着他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想听,却一直在被扰乱着。
刚刚袭击他的女鬼那么真实,却在下一刻变成了血珠,变成了鬼市的流通货币。
宜年的心境与刚刚踏入这里完全不一样了。
好奇心已经丧失,剩下的变成了疲惫和厌倦。只是他礼数太好,表面还维持着平静的情态。
他变得没有耐心,也许跟耳边不停地噪音有些关心。
“我不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对虞沛说,“虽然我是艳鬼,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寻一个什么执事的位置。”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宜年缓步踱至悬吊的蚕茧下方,指尖捻起一根垂落的蚕丝。那丝线看似纤细,触手却冰凉黏腻,如同浸透了尸液的蛛网。他轻轻一扯,蚕茧应声破裂,一具赤裸的人体重重摔落在地。
确实是活人,胸膛微弱起伏,皮肤因黏液覆盖而泛着诡异光泽。可当宜年翻过那具躯体,只见头颅空空如也,颅腔里本该盛放脑髓的地方,只剩一团蠕动的血丝。肢体软塌塌地瘫着,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只剩维持心跳的器官在黏液包裹下机械运作。
果然如此。
宜年心道,甩开手上黏连的血丝。这些艳鬼所谓的美貌,不过是靠活人皮囊缝缝补补的假象。就像眼前这具被掏空的躯壳,艳鬼们吸食脑髓以维持灵智,啖尽骨骼以塑形,最后将剩下的皮囊像衣服般披在身上。
“怎么,你来这里,是觊觎我的衣橱?”虞沛在他身后吹着冷气。
衣橱,也是,艳鬼们不过是把人类当做自己的衣服罢了。
宜年凝视着地上那具空洞的躯壳,心头蓦地一凛。这哪里是什么鬼市?分明是阴阳交界处滋生出的魔障之地。艳鬼们将活人视作衣裳,剥皮拆骨,只为一己私欲。如此行径,已与邪魔无异。
在这里做鬼修,就算大乘,也不过是堕魔,坠入深渊。
“堕魔有什么?”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你就不能感受一下堕魔的滋味吗?你都没有体验过,你就知道不好了?你们这些和尚,默守陈规!泥古不化!太过于腐朽了!”
宜年皱起眉头,很不耐烦:“你别说了,闭嘴吧。”
“怎么,裴公子嫌奴家话多?”虞沛魅气如兰,用手指勾动宜年的下巴。
宜年根本顾及不了她,还在跟那声音吵架。
“我闭嘴?是被我说中了吧?你被我说中了,你还在假惺惺什么个劲儿啊?你早就想堕魔了不是吗?你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克制,你以前总是忍耐,忍着饥饿,忍着幸苦,忍着这,忍着那,你什么都要忍。现在连想一想堕落的事情都要忍了?”
“我让你闭嘴!”宜年愤怒地叫了一声,虞沛被他一下子弹开。
“我不可能闭嘴的,因为这是你的心事啊。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闭嘴。但是你忍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忍不了让自己去死。你偏偏要活着啊,就算是作为自己最厌恶的鬼怪,成了艳鬼,要靠他人的皮囊而活,你也要活着。你怎么能忍?你怎么不去死?”
虞沛眸光骤然转冷,整座醉骨楼都为之一颤。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唇边笑意未散,声音却已浸透寒意,“我以礼相待,你倒来砸我的场子?”
话音未落,她十指忽的暴长,指甲化作森森骨刃,带着刺耳破空声直取宜年咽喉。与此同时,四周悬挂的魂茧齐齐炸裂,无数血色丝线如活物般从四面八方缠来,每一根丝线上都附着凄厉哭嚎的怨魂。
楼板下突然探出数十只青紫鬼手,死死扣住宜年双足。虞沛将一柄由人脊骨炼制的长剑已握在手中,剑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扭曲的黑色痕迹。
“今日便教你个道理。”她剑锋直指宜年心口,眼中血色大盛,“在这醉骨楼,我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第134章第一百三十四回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刚刚你不是都看到了,方才她徒手将女鬼搓成血珠的模样,你没看见吗?那些悬吊的活人躯壳,你没看见吗?你还不动手?”
宜年用伞将脚下拉扯他的手砍断,一个侧翻,虞沛的骨刃堪堪擦过腰侧。他踉跄着撞向人骨拼就的墙壁,那些刻满咒文的骨头突然活过来般,伸出尖锐的骨刺扎向他的后背。
“唔!”他闷哼一声,伞尖急转,将袭来的骨刺斩断,断骨落地竟发出婴啼般的惨叫。
虞沛的红绫如毒蟒追至,缠住他的脚踝猛力一拽。宜年重重摔在棺木案几上,茶盏倾倒,里面浮沉的眼珠黏在他脸上,瞳孔突然转动,直勾勾盯着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心里的声音厉声催促,尖锐得几乎刺穿耳膜,“你对活人怜悯也就罢了,你连对鬼都要讲慈悲?你简直就是废物!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从一开始,一开始你就废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六翅凶蝉吗?上古凶兽转世成你这样子,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宜年强忍剧痛,猛地翻身而起。虞沛的剑劈下,堪堪擦过他的衣角,将整张棺木案几斩成两半。
碎裂的木屑中,那些刻着寿字的纹路竟渗出暗红血水,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他借势滚向窗边,手中油纸伞展开。伞面上骤然亮起,将追击而来的红绫灼烧出焦黑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