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朗沉默着,目光如漆黑的深潭,看着她抽泣,未有半句宽慰。冰冷的寂静裹挟了整个房间,他每一个眼神都在无声地审判:你错了。
杨淑华心绪翻涌,咬牙强忍。
终于,覃朗开口,嗓音低沉:“淑华,我在地下,最放不下的除了你们母女,就是对嘉树的一份亏欠。我这辈子,没欠过这么大的人情。我的命……乔乔的前程……这个家最难的时候,都是他一手托起来的。这份恩——”
“你光念着他的好!”杨淑华激动地打断“你怎么不想想?是他陈嘉树自己提的离婚!是他先不要我们乔乔的!我们把女儿嫁给他,还不够吗?难道非得让我们跪下来谢他一辈子吗!?”
“我自问待他,从没半点亏欠!他生意忙,我顿顿换花样做饭煲汤;他视网膜脱落住院,我一天三顿喂到嘴边;天还没冷,我就操心他外出带没带伞……我对他甚至比对乔乔还周到,掏心掏肺!”
“可他怎么报答我的?他欺骗我们!如果不是他住院瞒不住了,他打算骗我一辈子!你们一个个……你们都瞒着我!谁为我想过?如果早知道,我绝不会——”
泪水成串滚落,她双唇颤抖,被巨大的痛苦彻底吞没。
“你就不会同意他们结婚对吗!”
一向温和的丈夫陡然拔高声音,他蹭地起身,漆黑的瞳孔里全是震怒:“淑华,嘉树左眼失明这件事,乔乔早已经告诉我了,而那天你不正在门外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杨淑华狠狠一怔,随即情绪失控:“你们——你们,都瞒着我,都瞒着我!”
忽然,她想到什么,眼神骤然冷厉如刀,对准覃朗:“都是因为你!是你把我们这个家害成这样,你早早走了,一了百了。现在还反过头来责怪我!陈嘉树照顾了你几天?你们一个个都向着他,我是罪人!是恶人!?”
杨淑华支撑不住地弯下腰,掐着膝盖,稳不住颤颤巍巍的身体。她号啕大哭,从未哭得如此凄惨,几度被哽住喘不过气。
可覃朗话锋一转,又柔声劝她:“淑华,我们做错了,就去认个错。孩子们都是明事理的,坦诚总好过欺骗,弥补总好过一错再错。”
“认错?!”杨淑华蓦地直起身,怒不可遏地瞪着那道几乎融进光里的身影:“认错?我有什么错?!”
“我没错!我都是为了她好!陈嘉树他的眼病看不好,只会拖累乔乔!我是她妈妈,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再跳回火坑吗?!我让她远离麻烦,我有什么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胸口压的那块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疼,但耳蜗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臌胀:“她没有错”。
“淑华!”覃朗像是不认识她,发出打颤的喉音:“你真的是为了乔乔吗?难道不是因为,嘉树对我们的恩情太重,重到我们怎么还都觉得亏欠,重到旁人都在指指点点我们是被他供起来的,重到让你觉得……我们全家在他面前永远都直不起腰、喘不过气……你才拼命地想斩断这一切”
丈夫的话犹如一束惨白的光,猝然刺入她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他看透了她。
杨淑华彻底愣住。就在这时,地动山摇。而覃朗在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后,身影如同烟雾般消散殆尽。
杨淑华张开嘴,想叫住他,想请他不要走,可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覃朗根本没有回来过,那些话……分明是从她自己心底钻出来的……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胡说!”
杨淑华尖叫着,猛地从梦中挣脱。
骤然闯入的刺眼光线,像烧红的针尖猝然刺进眼底,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撕裂瞳孔的灼痛。
杨淑华迟钝地转眸,映入眼帘的家里的客厅。
她撑坐起来,手指紧张地互揉着,忽地,脚尖踢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她的手机。
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一滴滴砸落在瓷砖上,她吸了下鼻子,拾起手机。
乔乔去哪里了?
昨晚,酒席结束,陈嘉树特意过来跟她说临时有事先回去,留下那两名保姆在这里照顾三个孩子。
覃乔什么时候走的?杨淑华在陪着姐妹善后都不知道,等要回家了,打电话给她,覃乔只说,很久没回来了,随便去逛逛。
可这一逛,到了十一二点,杨淑华再给她打电话已经关机。
她辗转反侧,哪可能睡得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手机一直关机,一直关机。杨淑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慌顺着脊椎爬上来,攥紧了她的心脏,她更担心孩子出事。
就在她准备出去找女儿时,墙上那挂钥匙串的三个钩子,她一眼发现其中少了一串钥匙,而这串钥匙正是当年陈嘉树上门提亲,他的姑姑代表他送的一套房子。
杨淑华直奔小区外,打车赶到那里,从楼下看,唯独十六层那儿房间里的灯亮着——正是那套新房。
可无论她怎么拍门,他们都没来开门。
难道……他们早已商量好,乔乔决定不要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