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姒卷翘的长睫不停地眨动,有些紧张地拽着被子,说:“二公主,唐绮。”
泯静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晌才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燕姒的脸颊更红了,红得比染了胭脂还艳,她垂下睫弯起唇道:“就是她。”
泯静瞠目结舌道:“可她、她,她不是个纨绔子么?”
“不是的!”燕姒顿时辩驳:“她那是同我一样身不由己,不得不伪装成那样,如此她才能安然保住性命,若不那样,她可怕是,可怕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害死。”
泯静像在听天书,茫然道:“怎么会呀?她可是最受官家宠爱的独女,唐国唯一的帝姬。坊间传闻二公主三年前阵前杀妻,坏了唐奚两国的邦交,即便如此,官家仍是对她万般宠爱,她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三位皇嗣中最奢靡的。而且奴婢还听说了,她要什么官家就给什么,除了皇位……”
燕姒越往下听,越有些急,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都听谁说的!是谣言!谣言不可信。官家对她万般宠爱或是有,可她想要的又不是这些,她心里有远大的抱负,装着家国天下呢!而且,而且她阵前杀妻那个事儿……也是有因由,不得不为的。”
泯静的小脑瓜显然转不过弯儿来了,又道:“那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唐绮有苦衷,唐绮的苦衷是大义。
三年前,临阵之时,燕姒在城墙下的囚车里,唐绮在鹭城的城墙上,因隔得远,燕姒只记住那一抹火红色的披风,随着风雪翻动飞腾。
那时候她便明白,唐绮不会为她而降。
落入敌寇手中,若没有唐绮那一箭,她的下场实在难以去想,与其说那一箭送了她的命,莫不如说是解脱。
尽管很疼。
燕姒摸了摸胸口,在回忆里呢喃:“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也是不能告诉旁人的苦衷,我都懂……”
唐绮在阵前射杀未婚妻,背负骂名,沦为纨绔,可她确确实实保住了身后七郡所有百姓,那些人,会永远铭记二公主的恩德。
燕姒曾对唐绮有过怨,也有过惧怕,那钻心蚀骨的痛铭刻成印迹,很难根除。
而后来,她成了唐国人,成了忠义侯府的于家姑娘,在国子监那破庙里,在孔太保身前,她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最真实的唐绮。
杨门后辈,唐国唯一的公主殿下。
椋都外戚权势遮天深为祸患,哪怕身后并无任何势力去支撑,她亦要为她的家国义无反顾去奋力相搏。
唐绮应是这样坚毅的人。
泯静见她家姑娘神情不属,脸上似有悲伤,小半刻后叹了一口气。
“姑娘三年前,便对死守鹭城的二公主有过崇敬之意,奴婢知晓的。”泯静道:“但咱们来了椋都之后,姑娘也亲眼见了,她的确是个纨绔,好美婢,喜女色,爱饮酒,爱玩乐……爱混乐坊,听说她和金玲乐坊的那位行首,相好了许久呢。姑娘你莫要将喜欢和崇敬给弄混淆了,会受伤的。”
燕姒细听她说完,因并不知晓那行首,心里陡然来了火。
“行首?哪里听说的?”
泯静坦诚道:“院里的女使们偶尔闲话,如此听来的,况且,二公主的为人满椋都皆知啊。”
床帐里静了瞬息,昏光里,燕姒扁了扁嘴,她再抬眸时,认真道:“我很难说清,可是……可是她被我装在这里了。”
泯静见她将手放至心口,又听她十分坚定地道:“我想了她许多日,闭上眼睛便是她的模样,我看过她的失魂落魄,见过她的肆意风光,她是那样光芒万丈的人,我会因她怒,因她悲,因她欢喜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恰好,恰好她也喜欢着我。”
“二公主的喜欢么……”泯静说完便沉默了。
燕姒道:“我晓得你担心着什么,眼下我处境是有些难,但是姑母和爷爷,他们并未想让我立时择选追随谁,他们要等,等大局落定。我想,我尽力帮帮她,帮她扭转乾坤撼动雷霆。”
那些阴谋阳谋,泯静压根儿都不懂。
她脑子里装的是姑娘爱吃什么,避开于红英派来的女使,偷偷为燕姒备着,回回有了大事,燕姒都同她讲,她见到的是燕姒的刻苦和艰辛,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主子的疼惜。
燕姒被困在这高墙大院之中,被迫与生母分离,还要日日照着于家的心意来,这是泯静第一次知晓,她有了自己的心意。
过了少倾,泯静握住了燕姒的手。
她极为认真地道:“姑娘若是喜欢,那咱们就选她!将来若是嫁进公主府,姑娘帮过她,又有侯府撑腰,她没道理再为难姑娘!”
燕姒噗嗤笑了,笑完垂下眼睫,小声道:“我都没想那么远……”
翌日,有微风来。
燕姒早起候在菡萏院外,等随侍进去通报。
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
泯静挡在风口上,怕她家姑娘受冷,哪怕困倦也挺直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