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延霆这才说:“我怎能不担忧?他把你放在宫里,胁迫的何止你妻,他是连于家从上至下都掣肘了,就怕你在宫里住不好,或再有什么……”
话及此处,尾音断开。
荀娘子正在给手钏打结,指节僵硬瞬息,又牢牢系死那跟纤细的细线。
“他不敢。”于红英肯定地道:“他要敢对姒儿下手,这龙庭就怕是坐不住了。”
她的目光投在荀娘子平静的脸上,将人心里的顾虑一言击穿。
燕姒无声笑了笑,穿鞋下地,提裙下阶,依偎着于延霆身边坐下来。
“爷爷,我在里头,比在外头更安全。”她挽了于延霆的胳膊,“您放一百个心,宫中吃得还好呢,等您再看到我,我都长得更圆实啦。”
于延霆脊柱僵直,目视前方,顷刻间红了眼眶,他不转头,就当作谁也看不到他伤怀。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孩子在短短年月里,被教得守规矩、识大体、分尊卑、知书达理。
他们几乎从未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
临别在即,越是亲近的言谈举止,越能触及活阎罗心中被坚守住的那片柔软之地。
燕姒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歪头靠在他壮实的胳膊上,扬首看向庭院。
石桌前那双长辈刚好转过身,荀娘子推着轮椅,跟于红英一起往阶前来。
等轮椅停下,荀娘子递过来那只胡桃木珠穿成的手钏,叮嘱她说:“宫中规矩森严,不比家中,这只手钏的线是你姑母帮我寻来的,质地坚韧,可用以应对危机。”
燕姒点了头,接过来将手钏戴在腕子上,转而朝于红英摊开手,笑得纯真无害。
于红英跟着笑起来:“没有。”
燕姒噘嘴说:“姑母真是抠门。”
于红英刚埋在袖下的手微微一动,将想要收拾人的念头克制了下去。
“倒是有话嘱咐你。”
燕姒作了个揖:“姑母请说。”
于红英侧首看向荀娘子,话则是提点自己这个侄女。
“经由碧水湖阻截军船、问心亭拖住皇帝一事,方可知你嫁为人妇这些时日并没有荒废,但宫中到底不比外头,一言一行只会更加受限,银甲军刚得了消息,同你一道进宫的还有一人,你要尽量避着她些。”
燕姒问:“谁?”
于红英说:“亦亲王妃,楚可心。”
廊子上的灯笼散出一片薄光,于红英溶在这片薄光里,眸显精明。
燕姒观她神色,闻言忆起入都后在国子监听学的那些日子,恍惚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当初那个日日送这送那讨她欢心的三殿下,在兄长登基的不久之后,就被封为了亲王。
而一直以来把她当作情敌的,那个成婚后更加娇纵跋扈的户部尚书嫡女,已成为了亦亲王妃。
光阴飞逝,都中岁月变幻莫测。
他们好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息之间,就再也回不去言行随心的那个当初。
庭中风过不留痕。
燕姒在于红英的注视里站起身来,依次向三位亲长行了拜礼。
她郑重道:“吾与吾妻赴战场,家中至此无后辈,唯望亲人身体康健少挂碍,岁岁能相见。”-
时年冬至日。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坤宁宫更是热闹。
和乐公主满月,皇后设了宴,邀女性重臣、亲眷共饮,因着过往宫宴常出纰漏,这次从酒水到一应吃食,内官们都慎之又慎,就怕再出个什么意外,谁都吃罪不起。
席上老少皆有,连很久不露面的姜国公夫人都来了,她跟几位尚书家中年迈的女眷同列一桌,饭吃到一半,侧耳听着众人闲谈。
吏部尚书家的老太太饮过酒就脸红,笑说道:“圆安年要来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不想是先吃到第二位帝姬的满月宴!”
话音一落,众人哈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这可算旧岁里数一数二的喜事啦!”大理寺寺丞的慈母跟尊弥勒佛似的,又使唤身侧宫婢给老太太斟满酒,“当再吃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