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江守一快步穿过山石,俯身进了草丛里掩藏的洞。
江平翠终于舒展眉头,抬首望了望楼宇琼檐飞顶。
一只乌鸦在坤宁宫殿脊上振翅,转瞬飞往了长盛大街的方向-
是夜。
于延霆的寝房门被砰砰砸响,老侯爷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来对外咆哮:“吵什么!”
“末将有要事禀报!”
外头传来银甲军予副将急切之声,于延霆听他这般语气,立时趿着鞋走过去拉开房门。
“咋地了?天上下刀子了?”
予副将神色凝重,抱拳道:“宫中传出的消息,今夜中宫寿宴上,皇帝中毒,小主人……”
“我孙女儿出事了?!”于延霆一抓抓住予副将手腕。
予副将不敢看他,更不敢隐瞒,说:“小主人被当做嫌犯,下了刑部大牢!”
“来人!速取老夫蟒袍!”
于延霆脑中轰地炸了个雷,顾不得穿戴整齐就往外走,予副将跟在他身侧,提说:“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眼下真相不明朗,主子谨防急中出错,不如去菡萏院,寻六小姐商议后,再做决定。”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于延霆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赶来伺候的婢女刚把蟒袍给他披身上,他就调转方向,直奔菡萏院,边走边道:“先将席上经过说与老夫听!”-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予副将说完,躬身站到了一边。
于红英的手指敲在轮椅扶手边沿,一双细眉蹙紧。
“下毒之人,有备而来。”
“这还用说吗?”于延霆怒道:“早就说这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如何了?查个国谍把自己给送进刑部大牢了!”
“并非如此。”于红英瞟了一眼刚燃起来的烛光,“就太医院诊断来看,官家所中之毒是鸩毒,见血封喉,那么此局必然不是奔着姒儿去的。”
于延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道:“姒儿锁住皇帝的心脉,只能说吊着人的命,官家已经再醒不过来了,无力回天啊!老夫就算现在入宫,也根本无法替她洗脱冤屈!这该如何是好?”
“刑部连易,是唐峻的亲信。”于红英攥袖,思忖道:“人落到他手里实在不好办,但有一点可突破。”
于延霆等不及问:“哪点?”
于红英说:“官家中毒再无醒转的可能,国不可一日无君,明日朝臣便会上谏,接下来大权在握的,只会是亦亲王。唐亦自少时对姒儿生过情,这是其一,其二,姒儿嫁进皇室,便为国戚,牵涉到国戚的案子,阿爹明日进宫,可奏请三司公审,大理寺与咱们交好,督察院又有长公主亲信身居高位,只要这二处插手,姒儿便有很大机会洗脱嫌疑。”
于延霆坐不住,站起来走动两步,负手遥望宫廷方向。
“她今日受人陷害,莫不是,当真查出了点什么……”
于红英肃穆道:“说不清,也有另一种可能。”
“又是哪种?”
于延霆回过头来,便听于红英道:“她挡了什么人的路。”
父女二人相顾沉默,各自在心中将宴席上的事又细想了一遍。
唐峻早晨才下旨准允边南借兵,晚上宴席就中毒不省人事,要说巧合,是当真太巧,下毒绝非临时起意,否则锦衣卫和神机营不会干仗,金羽卫更不会不知所踪。
选在晚宴动手,是因人多杂乱,可以浑水摸鱼,唐峻一旦身死,获利最大的无非就是唐亦,毕竟唐绮远在边南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及回来,也脱不开身。
于延霆愁道:“难道唐亦是国谍?”
于红英搅着丝绸帕子,再次看了看烛火。
“唐亦有下毒动机,但不会是国谍,他太年轻,罗萱如果能连通别国,当初就不会那么快被唐绮击溃,而据徵儿所说,姒儿在查柳栖雁死因,楚可心指认姒儿是下毒元凶,楚家便牵连其中,这般论下来,就只剩下一个缘由。”
于延霆拍掌道:“柳阁老的死可能是楚家从中作梗!怪说不得楚谦之那家伙今日早朝告了病!莫非国谍在楚家?”
“也不会是。”于红英指向那簇火苗,“阿爹,火烧眉毛的不是楚家。楚家由先帝一手扶持起来,若为国谍,户部银库早被挥霍而空,但没有。楚谦之手上过的每一笔银子,账目都能拿到明和殿上当堂对峙。”
于延霆脑子已经不大好使了,要论火烧眉毛,且构陷到他宝贝孙女儿头上来,他惆怅道:“姒儿到底,是查出了什么……”
于红英又道:“这还真不清楚,但是边南向辽东二次借兵的事已经上奏有个七八日了,军机处和言官们议来议去迟迟没个结果,就算楚家跟柳阁老的死有干系,楚谦之也能再作拖延,不论皇帝允不允借兵的事,都预兆边南战事临近落幕,长公主即将归都。”
“唐绮要回来,唐亦就坐不住。”于延霆说:“那岂不是又绕个圈子绕回来了,递酒的人是唐亦。他有动机,嫌疑最大。或者他身边有国谍?”
于红英摇头示意她也不知,只道:“唐亦和唐绮看来是要闹个不死不休,他怕唐绮回来再无机会争夺帝位,私下勾连神机营也说不定,神机营那个新任总督容易攻破,况且罗党虽说土崩瓦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虾兵蟹将盘踞各地州府,是有机会重组的。唐峻已经中了毒耽误了救治的最佳时机,这局棋,唐亦下手果断,再无回转余地,一切只能,拖到长公主回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