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受了太多的伤,杜铅华刀锋再快些,或是她的反应再慢丝毫,只怕右眼早瞎了。
不过那会儿,燕姒是不在意这些的。
伤了残了死了,她都要报仇。
唐绮不在椋都这大半年,她失去了太多太多,几乎已经没什么再可失去的了,才会让她于最绝望之时执血蛊一舞‘沐春风’。
她又经历一次生与死,别和离。
她又一次,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
如今大仇得报,爱妻在侧,她与唐绮炙热目光相对,感慨油然而生。
痛快!
痛快啊!
那日她踩着尸海杀出一条通往报仇的血路,不顾周身遍体鳞伤,但凡阻挡,不是成为沐春风下亡魂,就被她送去祭了蛊,这副本就孱弱的身躯再也不堪重负,倘若是玉碎不能瓦全,也足以全了再世为人于家和荀兰的生养大恩。
痛快过后,又是无比清醒的噩梦。
她没了泯静。
没了爷爷。
没了姑母。
最后连阿娘也没了……
越是心有所感,那不争气的眼泪就越来得快,唐绮颤着手,不停地擦拭,又耐心地哄着她。
“阿姒,好阿姒,不要哭,一切都过去了,我让你等我回来,我做到了,我回来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会让你一个人,不哭了……”
明和殿上这把王座前,死去了太多太多的人。
燕姒不愿回想,噩梦却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最后,最后是唐绮要坐上去定江山,她的眼睛定定看着唐绮,将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玄墨的袍子不是龙袍,腰侧垂挂着的还是那只新婚不久后燕姒亲手为她缝的、奇丑无比的荷包,不合帝王礼制,应当是还没举行登基大典继承皇位。
但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离那天不远了。
燕姒突然生出强烈的恐惧,她怕唐绮称帝,她怕唐绮从此属于整个唐国,再也不会属于她……
这种恐惧从成兴帝到唐峻再到唐亦历经的结局,延续回六年前拜别奚国王宫时父亲隐忍眼底的痛色。
眼底的痛色又以雷霆之速化开、聚拢,聚在心口,那是奚国和亲公主在鹭城城墙下挨过的一箭,钻心的痛……
燕姒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汤药的苦味,她痛得想要大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角的泪是真切的,珠落玉盘连绵不绝。
唐绮更慌,见她露出恐惧之色,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你的亲人也在这里,三爷爷,三爷爷!您快过来看看阿姒,她一直在哭……”
一直背榻而立的铠甲在这连声低沉的惊唤里,忽然震了震。
于爵爷见惯太多生离死别,不说心若磐石,至少是铁骨铮铮,天下大势已定,兄长死因已查明,仇报了,却累得长房仅剩的小女儿满身伤痕,他在满室药味里苦苦熬三日,直到此刻,终于绷不住霎时红了眼眶,待扁嘴快速将泪花子憋回去,他才转身快步走到榻边。
“姒儿,我是三爷爷……”
于茂半蹲下身,手都不敢伸出去碰缠着纱布脆弱不堪的小孙女儿。
燕姒听得见他们说话,眼珠转动间,就看到了那张同于延霆神似的脸,她愣了须臾,随后蓦地沙哑哭喊出了声。
“爷爷……爷爷啊……”
那哭喊声传出帷幕,经明和殿富丽堂皇直冲出三千玉阶冷透热血,在亢长千步道上,都能听到雏鹰失巢痛彻心扉的回响-
于进到椋都那天,于茂要的答案在明和殿里得以呈现,鹭城之战弃城而逃的知府撞墙自尽,长公主的冤屈大白天下,言官先前的疑窦顿解,诸侯心中再无顾虑,内外呼声一致,唐绮适才下令不日择选良辰吉时登基称帝。
这个“不日”来得快,唐绮没像唐亦那样大肆筹备,只说国遇危难还需喘息吩咐了一切从简,连登基大典要用的一应服饰配物都让二十四衙门两日赶制出来。
除了女帝所需,另就是新后所需。
辽东势大,唐绮要让她的平妻接替周巧的位置统管内庭。
朝臣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杨昭听到消息,当即盛装前往明和殿,要见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