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宅邸是难得的清宁雅处,邻里稀疏,所以当街上传来马车驶入的声响时,院中的女子面色一喜,匆忙弃了手上的针线活,一路小跑,用力拉开府门,踮起脚,朝着前面的路口探头张望。
马车驶得四平八稳,她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总算盼到它停在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眸中的希冀顿时有些黯然,但出于礼节,她还是强敛心神,抿唇牵起唇角,略略欠身,语气温婉有礼:“不知客人到访,是寻何人?”
对面那人先抬起头,细细端详了一番门上的匾额,确认无误后,这才喜笑颜开,朗声道:“今日登门,是来拜访林娘子的。”随即歪头打量着她,试探道:“您。。。。。。可是林娘子?”
林含闻言,身形微顿,面上掠过些讶异,还是应道:“正是。”
“哎呦!看这漂亮的,咱一眼就看出是新娘子!这不,刚做好的婚服,立马就给娘子送来了。”厉婶热情走上前,一手亲昵挽住她的臂弯,笑意盈盈,另一手朝马车旁候着的小厮扬了扬。那小厮得了令,从马车上搬出两只朱红的木箱,稳稳捧着,躬身呈到她们跟前。
林含伸出手,轻轻抚过箱面上雕琢的两朵并蒂牡丹,“原来是婚服。。。。。。今日登门,与当日前来量体的娘子并非一人,故而没早些认出,有失远迎。”
小厮笑着接道:“成衣都是由咱们掌柜的亲自登门相送,娘子认不得也是常事。”
林含心生惊讶:身旁的这位娘子体态丰腴,眉眼弯弯,瞧着便十分喜庆,待人热络毫无半点架子,竟是衣坊的掌柜。
云生坊有着大秦最罕见的布料,最卓绝的工艺,和最好的绣娘,价格却甚是亲民,争相定制的既有名门,也有市井百姓,无论是何身份都需等候排期。林含亦是排了小半年,才盼得这嫁衣的工期。
她再次福了福身,“有劳掌柜亲自登门。”
“不用客套,唤我厉婶就成。娘子快进去试试新衣,有哪不合身的当场再给娘子改改。”
林含今日并没这个心情,但转念一想,嫁衣的确马虎不得,日后若再麻烦对方,似乎也不大妥,她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抬手迎向府内:“厉婶这边请。”
府内的陈设颇为素简,家具寥寥无几,打眼看去都是些大件,显然是才搬入未久。厉婶趁她换衣的功夫,搬来一张圆桌放在当地,把裁衣的针尺线帛挨个铺陈妥当,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厉婶望向窗外,目光扫过庭院,瞧着也没个仆役往来侍奉,她便顺道将箱中的发冠头面一并取了出来,打理擦拭了一番,寻思着一会为她试戴,随口打趣道“幸好姑爷今日不在府上,不然这嫁衣头面教他瞧了去,接亲那日可就少了好些惊喜。”
屏风内的身影顿了一瞬,缓缓道:“他在宫里当差,侍候当今,常常忙得几日都回不来。”
“哎呦。”厉婶不禁咋舌,随即轻叹一声,怜惜道:“娘子独自守着这偌大的宅院,可要多孤单呐。”她一下一下捋着金线,又咂嘴道:“姑爷也是不容易,宫里头的差事,听起来够风光的,真干起来啊。。。。。。啧啧,不是人干的。”
林含粗略把每一层都罩在身上,奈何这衣裳规制繁复,襟带缠绕,她也不知该怎么系,又恐自己笨手笨脚扯坏了金贵料子,只得暂且作罢,从屏风后款步而出,对着镜子慢慢琢磨,顺口道:“厉婶家中也有人干这差事?”
厉婶将软尺松松搭在肩上,上前为她搭理裙裾,嘴里絮叨着:“我那老姐姐的夫家,正当着个小官,若不然,我云生坊的生意可真难做哟。”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压低了几分:“今早她还说呢,宫里最近可不太平,听闻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出了点小岔子,万幸孩子是没事,可身边伺候的宫女啊太医啊多半是要掉脑袋了,伴君如伴虎啊。”说罢,她忙拍拍自己的嘴:“瞧我这嘴!娘子正值大喜,万万听不得这些!”
闻得“太医”二字,林含心头骤然一紧,语气也带了些急切:“婚期还远呢,不妨事,婶婶继续说。”
“哎?”厉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这些上了心,应道:“宫里发生何事,婶子也无从得知,我那姐夫在天牢当着个末品小官,只知道昨日押送进去几个后宫服侍的,有女有男,男的不作内监打扮,但貌似也不是正经太医的服制,总之都关进了死牢,有进无出喽。”
林含艰涩地开口:“不是太医服制。。。。。。”
“应当没错,我那姐姐说,那人身后还跟了个太医,都一把年纪胡子拉碴了,还追着那人骂,估计是干了什么难容的事吧。”
“婶婶,能不能带我见见您姐姐?”林含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那人,极有可能,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