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的时光,在绝对的寂静与相对的安全中,显得既静谧漫长,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唐棠在颜颜那蕴含磅礴生机的白虎精血与至阳之力持续不断的滋养下,体内那激烈冲突、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寒毒与燥热,终于被强行抚平、中和。那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寒,仿佛被一股暖彻心扉的旭日照耀,虽未根除,却也不再如附骨之疽般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与意志。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在那份前所未有的、被温暖而强大力量紧密包裹的安心感中,她彻底放松了紧绷太久的心神,沉沉睡去。
这是自家族剧变、道基被夺、堕入这无间地狱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深沉,没有戒备,没有算计,没有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彻骨冰冷。梦境不再是破碎的恐惧与绝望,而是一片暖融的、带着阳光气息的宁静。
当她再次从沉睡中苏醒,意识如同穿过一层温暖的水膜,回归身体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暖洋洋的熨帖,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润的灵泉之中,连经脉中残留的些微滞涩感都消散无踪。她缓缓睁开眼,视线初时还有些模糊,适应着岩洞内昏暗的光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颜颜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紧张与期盼的脸庞。她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俯身凝视的姿势,不知守了多久。
“棠棠!你醒了!”几乎是在她睁眼的瞬间,颜颜立刻惊喜地叫出声来,那双熔金般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仿佛将世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其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身上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抛出来,语气急促,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同时,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探唐棠的额温,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光洁肌肤的刹那,却又猛地顿住,像是突然被某种滚烫的记忆灼伤,倏地缩了回去。
那个以唇渡血、气息交融的记忆,不仅深深烙印在唐棠的感知里,也同样清晰而滚烫地存在于颜颜的心间。尽管当时是情急之下为了救命,毫无杂念,但此刻在唐棠清醒的、清冷的目光注视下回想起来,那柔软唇瓣相贴的触感,那混合着彼此气息与血液味道的亲密,依旧让她心跳如擂鼓,白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鲜艳的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眼神闪烁间,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少女的羞赧与无措。
唐棠将她这系列小动作和瞬间爆发的羞涩尽收眼底,自己心中也是莫名一颤,一种陌生的、酥酥麻麻的异样感悄然从心间蔓延开,流向四肢百骸。她没有如往常般立刻移开目光或表现出疏离,只是静静地看着颜颜,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轻松与暖意,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微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好多了,不冷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颜颜身上细细打量,随即,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眼前的颜颜,似乎与坠崖之前,有了些许……微妙而显著的不同。
依旧是那张带着点未褪婴儿肥的、至纯至善的娃娃脸,但眉眼间的轮廓仿佛被技艺高超的匠人精心雕琢过,线条更加清晰利落,褪去了一丝往日的稚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属于阳光与力量的英气与沉稳。最明显的是她的身量,似乎拔高了不少,此刻即便是蹲在自己面前,也能明显看出,她比自己高了将近半个头。肩膀似乎也开阔了些,不再是之前略显单薄的少女体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修长挺拔、充满蓬勃活力与力量感的姿态,如同春日里沐浴着阳光奋力抽条生长的小白杨。
这是……深渊绝境中的生死考验,以及那场意外的、深入本源的双修,促使她的白虎血脉得到了进一步觉醒与纯化带来的变化吗?唐棠心中暗忖,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有对这份成长的惊叹,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对于距离感的微妙不适。
“那就好!那就好!”
颜颜见她确实气色红润了许多,眼神清亮,不似作伪,立刻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那点刚刚升起的羞涩被巨大的安心和喜悦冲散,笑容重新变得灿烂而毫无阴霾,仿佛能驱散一切晦暗。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麻的四肢,虽然内腑的伤势尚未完全愈合,灵力也未曾恢复巅峰,但白虎血脉赋予的强大生机与恢复力,已足以让她行动无碍,甚至感觉比之前更加轻盈有力。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颜颜收敛了些许笑意,看向洞口之外那依旧昏暗却不再地动山摇的通道,神色认真起来,“这里气息驳杂,还不算完全安全。而且你元气大伤,需要更稳定、更适宜的环境才能彻底休养恢复,这里太潮湿阴冷了。”
她说着,转过身,背对着唐棠,毫不犹豫地微微屈膝,拍了拍自己那已然显得更为可靠结实的肩膀,语气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来,棠棠,我背你出去。你刚稳住伤势,神魂和身体都还虚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耗费灵力赶路。”
唐棠看着眼前这具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坚实、仿佛能撑起一切风雨的后背,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不依赖任何人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犹豫和抗拒。她习惯于独自承受,习惯于将脆弱深深掩藏,将信任紧紧封锁。
“我……可以自己走……”她试图拒绝,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贯的冷静。然而,这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一丝底气不足。身体深处传来的虚浮感,以及那贪恋着对方身上温暖气息的本能,都在无声地反驳着她。
“不行!”颜颜立刻回过头,打断了她,眉头微微蹙起,那双熔金般的眼眸里带着罕见的执拗与更深层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你脸色才刚刚好转一点,脚步都是虚的!听话,快上来!”那语气,竟有几分像长辈哄劝不听话的孩童,带着点笨拙的强势,却又因那眼底深处隐藏的、因之前险些彻底失去她而产生的、挥之不去的后怕与恐惧,而显得格外真挚动人。
唐棠迎上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直直照进她冰封的心湖深处,将那试图重新凝结的冰层再次融化。到了嘴边的、更为坚定的拒绝,终究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咽了回去。她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终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此,便有劳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攀上颜颜的肩膀。
当身体紧密相贴的瞬间,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颜颜是感受到背后那具身躯的柔软与微凉,以及那独属于唐棠的、清冷淡雅的馨香,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而唐棠,则是被那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稳定而滚烫的体温所震慑。那温度如此真实而灼热,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不仅驱散了周遭环境的阴冷,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她的肌肤,熨帖着她那颗沉寂了太久、已然习惯了冰冷的心。
颜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手臂稳稳地托住唐棠的腿弯,轻松地将她背起,还细心地将她往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让彼此都更舒适稳妥的姿势。“抱稳咯!”她语气刻意放得轻快,试图打破那丝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混合着羞涩与暧昧的微妙气氛。
“走咯!”颜颜低喝一声,背着她,步伐稳健而有力,向着洞外那片经历过毁灭又重归死寂的天地走去。
走出昏暗压抑的岩洞,外界的光线虽然依旧被秘境天空那暗红色的云层所过滤,显得晦暗不明,但比起之前那仿若末世降临般的毁灭景象,已然好了太多。映入眼帘的,是破碎的山川,凝固的、狰狞扭曲的熔岩河流,以及四处散落的、焦黑巨大的岩石,无声地诉说着不久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天地之威。
颜颜背着唐棠,行走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她显然极为细心,精神高度集中,灵识尽可能地向四周蔓延,感知着前方的路途。每当遇到拦路的尖锐碎石或横生的、带着锋利倒刺的焦黑荆棘,她总会提前停下脚步,或是运起巧劲,用脚尖将其轻轻踢开,或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迟归剑的剑鞘将其拨到一旁,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确保不会让背上的唐棠受到一丝一毫的刮蹭或颠簸。
偶尔有带着硫磺和焦糊气味的风吹过,卷起细微的尘埃。颜颜便会下意识地侧过头,用自己的肩膀和头颅为唐棠挡住风沙的方向,那微微竖起的、毛茸茸的虎耳还会敏感地抖动一下,仿佛连这细微的风扰都想为她隔绝。
阳光透过暗红天幕的、勉强能称之为阳光的、带着微弱暖意的光斑细碎地洒落在她们身上,为这相依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模糊而温暖的光边。唐棠安静地伏在颜颜背上,脸颊几乎能贴到她颈侧温热的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行走时背部肌肉流畅而有力的起伏节奏,能听到那近在咫尺的、平稳而强健的心跳声——“咚、咚、咚”,如同最安神的鼓点,敲打在她的耳膜,也似乎敲打在她的心上。鼻尖萦绕的,全是颜颜身上干净的、带着阳光曝晒过后的青草气息与一丝独属于她的、温暖活力的味道。
这种感觉对唐棠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异体验。她自幼便是天之骄女,但也同样被教导要独立自强;经历剧变后,她更是将自己层层包裹,筑起高墙,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无间、毫无防备的接触,也从未如此彻底地将自己的安危与脆弱交付给另一个人。但出乎意料地,她并不排斥,甚至……在这份紧密的依附中,感到一种久违的、令人贪恋到几乎心生怯意的安心与宁静。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即便这港湾本身,也才刚刚经历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