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咎一滞,随即冷笑:“愚昧之人,总以为倾听就能改变什么。可现实是,权力只信刀剑,不信眼泪。”
“那你就看看这眼泪能做什么。”青阳抬手,醉仙葫倒悬空中,壶口朝下,洒出漫天光雨。
每一滴光雨落地,便显化出一名亡者的临终场景:有大臣冒死进谏,却被当廷杖毙;有少女预见饥荒,奔走相告,反被污为“勾结外敌”;更有王妃在宫变之夜,亲手毒杀亲子,只为保全其不受凌辱……桩桩件件,皆由亲历者视角重现,真实得令人窒息。
围观的残魂越来越多,连风雪都为之停滞。
厉无咎怒极,挥动长幡,厉喝:“斩梦诀??断念!”
幡影扫过,虚空裂开一道黑缝,无数利刃般的音波扑向青阳。然而就在即将命中之际,上百道魂影主动迎上,以身为盾,瞬间湮灭。他们用自己的消散,替青阳挡下了这一击。
“你们……竟甘愿为他赴死?”厉无咎震惊。
青阳望着那些消散的光影,声音低沉却坚定:“因为他们终于被人看见了。哪怕只有一瞬,也值得用全部存在去交换。”
他再度吹响笛声,这一次,是《铸心曲》的终章。
曲音悠远,穿透风雪,传遍三百里荒原。凡是曾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亲人者,无论远近,皆在梦中听见了那段旋律。有人惊醒流泪,有人跪地痛哭,更有人连夜策马赶来废城,只为说一句:“我记得你了。”
随着回应者增多,醉仙葫的光芒愈发炽烈,竟将整片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那道裂痕非但未扩大,反而被星光缓缓弥合,仿佛在说:**只要还有人愿听,它就不会真正破碎**。
厉无咎终于色变:“住手!你这是在动摇国运根基!”
“国运不该建在谎言之上。”青阳直视他,“你说梦语者扰乱民心,可真正扰乱民心的,是你们一次次掩盖真相。百姓不怕灾难,怕的是灾难来临时,无人肯说实话。”
他顿了顿,轻声道:“告诉我,厉无咎,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梦?是不是也曾梦见父母平安、家园安宁?可为什么长大后,你选择烧掉所有的梦?”
厉无咎浑身剧震,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波动。他忽然仰天狂笑:“笑话!若人人凭梦言事,天下岂不大乱?唯有统一意志,方可强国!”
“可你忘了。”青阳平静地说,“人之所以为人,正因为有梦。你可以杀死做梦的人,却杀不死梦本身。就像你可以堵住河流,却挡不住雨落。”
话音未落,远方天际忽现异象:原本阴沉的天空竟浮现出万千星辰虚影,与醉仙葫中的九星遥相呼应。紧接着,大地微颤,废城中心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升起一座石碑??通体漆黑,碑面光滑如镜,正中央浮现出三个血红大字:
**他们错了。**
厉无咎踉跄后退,手中长幡寸寸断裂。“不可能……这阵法早该失效……”
“没有失效。”青阳望着石碑,“只是等到了愿意说出这句话的人。”
就在此刻,奇迹发生。
那些本已消散的魂影并未彻底湮灭,而是在石碑周围重新凝聚,化作点点萤火,环绕飞舞。每当有人走近石碑,轻声念出一位逝者的名字,萤火便会落入其掌心,化作一段温暖的记忆??或许是母亲的一个吻,或许是父亲的一句叮咛,又或许只是一个并肩看日落的黄昏。
人们开始自发前来,在碑前长跪不起。
“阿娘,我带桃花回来了……”
“爹,我当上将军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小妹,对不起,那天我没拉住你……”
哭泣声、忏悔声、呼唤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无形之力,顺着地脉流向四方。沿途枯井涌泉,冻土回春,连千年不化的雪山也开始融化,溪流潺潺,滋润着这片曾经死寂的土地。
厉无咎站在风雪中,久久不动。最终,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而疲惫的脸。他望了一眼石碑,低声说:“我也……做过梦的。”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数日后,消息传开:新朝国师辞位归隐,镇魂鼓尽数销毁,各地设立“忆梦堂”,准许百姓自由讲述梦境与追思亡者。朝廷下诏:“凡因梦获罪者,一律平反;其后人,赐田免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