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望向山道。
几乎同时,全球各地正在讲述故事的人们齐齐顿住。心头那股“被倾听”的温暖感骤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阴影笼罩。承心木幼苗集体萎靡,花瓣提前凋零。
“要来了。”陈砚低声说。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镇定,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真正的变革,从不会一帆风顺。
他站起身,面向桃树深深一拜:“你等了太久,走了太远。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说罢,他转身走向村口,敲响铜钟。清越钟声穿透夜雾,唤醒沉睡的村民。男女老少陆续走出家门,手中拿着各自珍藏的物件:泛黄照片、旧书信、童年玩具、战场遗物……他们不懂忆术,不会符文,但他们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
当第一批黑衣人踏上山脊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抵抗,而是一场盛大的讲述。
拄拐老兵率先开口:“我叫王振国,1979年参军,亲眼看着班长用身体堵住机枪眼。他的名字叫陈永明,爱吃辣条,梦想开一家火锅店。”
话音落下,他将一枚勋章投入篝火。火焰腾起,映照出一个模糊身影,持枪冲锋,笑容灿烂。
紧接着,年轻母亲牵女上前:“我婆婆叫林秀英,逃难途中与父母失散。她一生未再见过双亲,但直到临终前还在念叨:‘娘最喜欢穿蓝布衫,爹总爱吹笛子。’”
她取出红头绳系在桃树枝头。风过处,隐约传来笛声。
一个接一个,人们走上前去。没有怒吼,没有攻击,只有平静的诉说。每一个名字、每一段往事,都像一颗种子投入湖心,激起涟漪层层扩散。那些原本冷酷执行任务的黑衣人渐渐停下脚步,面具后的双眼开始湿润。有人手中的灭忆弹滚落在地,化作尘埃。
为首的净忆会使者厉声喝止:“住口!你们这是在散播混乱!历史需要净化,不需要这些无意义的哀伤!”
陈砚静静望着他:“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有意义’?是谁决定哪些记忆该留,哪些该删?如果你父亲死于一场被掩盖的矿难,你还觉得‘净化’很重要吗?”
那人僵住。
陈砚缓步上前,掌心金纹glowing如烛:“我们不是要推翻什么,也不是要审判谁。我们只是想说一句:**我记得。**记得那些笑过、哭过、爱过、痛过的人。他们或许平凡,但从不曾无足轻重。”
话音落,桃树顶端果实猛然绽裂。一道柔和光芒冲天而起,与北极上空的记岁木遥相呼应。两股力量交汇于电离层,形成巨大光环,覆盖整个地球。所有正在说话的人,声音都被放大千倍,顺着光环传播至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深海潜艇、太空站,还是遥远的星际移民船。
那一刻,无数人停下手中事务,侧耳倾听。
有人听到陌生语言,却明白其中深情;有人听不懂内容,却被语气打动落泪。就连净忆会成员的耳中,也回荡起童年母亲唤乳名的声音。
使者跪倒在地,撕下面具,嚎啕大哭:“我想起来了……我父亲不是病逝,他是被秘密处决的。而我,亲手销毁了他的全部资料……”
风波平息后,已是黎明。
桃树依旧挺立,枝头多了一枚新生果实,晶莹剔透,内里似有星辰流转。陈砚疲惫地倚靠着树干,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村民们默默散去,留下满地未熄的篝火余烬,如同散落的星子。
忽然,山顶再次传来笛声。依旧是那支旋律,温柔如旧。但这一次,不止一处。四面八方,山野、河畔、城镇屋顶,皆有笛音应和。数百支笛子共同奏响同一首曲子,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吟唱。
陈砚笑了。他知道,这不是陆知行一人所为,而是所有“记得”的人心意相通,自然而然汇成的和鸣。
数日后,国际联合议会召开紧急会议。面对无法否认的全球性现象,各国不得不承认:“共忆网络”已成为事实上的新型基础设施。最终决议:解散官方忆使垄断机构,成立“人类记忆共同体”,由民间忆者、科学家、艺术家共同管理。净忆会被列为非法组织,其数据库全面解禁,所有被封存的记忆公之于众。
而在宇宙深处,那艘外星飞船完成了使命。它缓缓调转航向,最后一次回望地球。光之意识体轻声道:“原来,你们不是最强大的文明,却是最不愿遗忘的种族。”
飞船消失在星海尽头,留下一道悠长尾迹,形如一句未说完的话。
回到南岭,春天仍在继续。桃树下的泥土又冒出一株新芽,与当年如出一辙。陈砚蹲下身,轻声问:“你也来了吗?”
叶片轻摆,一片花瓣随风而去,飞向远方。
一个新的纪元,不止悄然展开,已然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