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风景渐变。南方的湿润稻田化作北方的荒原戈壁,春风迟迟不来,大地皲裂如老人手掌。但他们所经之处,奇迹般地开始出现变化。
驿站旅店墙上贴着稚嫩的手绘标语:“不怕说累”;牧民帐篷前摆着一碗清水,旁边立牌:“给心里下雨的人喝一口”;甚至有边陲小镇自发组织“夜谈会”,每晚子时敲钟一次,邀请陌生人围坐篝火,不说英雄事迹,只讲失败与委屈。
有人说,自己练功二十年未能突破瓶颈,曾想跳崖;
有人说,身为母亲却对孩子发脾气后整夜自责;
还有老兵哽咽着承认:“打仗的时候我没怕过,回家才发现,我连儿子的眼神都不敢对视。”
慧觉默默听着,有时递上一颗蜜饯糖,有时只轻轻拍肩。没人跪拜他,也没人称他“神医”,但他们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某种久违的东西??**允许脆弱存在的权利**。
第七日黄昏,他们抵达终南山脚下。
山势陡峭,云雾缭绕,宛如利剑直插苍穹。一条狭窄石阶蜿蜒而上,两旁立着历代武者留下的碑文,皆是“克己复礼”“斩情明志”“唯强不败”之类箴言。唯独最末端一块新碑,字迹刚凿不久:
>**“此处不通人情。”**
小满仰头看着那五个大字,忽然踮起脚尖,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在旁边歪歪扭扭添上一行:
>“但通眼泪。”
慧觉笑了,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向上攀登。
越往上,寒风越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压力??仿佛整座山都在抗拒某种“非武”的存在。守山弟子早已接到命令,严禁外人入内。可当他们看到慧觉的身影时,竟无人出手阻拦。
因为他们认得这张脸。
过去一年里,共觉网上那段“父亲抱着发烧孩子说‘我怕’”的视频,背景正是这终南山医院的急诊走廊。而视频右下角一闪而过的身影,便是这位渔村医生。
一名年轻弟子颤抖着单膝跪地:“您……真的来了。”
慧觉点头:“我答应过,要见一个迷路的人。”
再往上三百步,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室,建于悬崖边缘,四面透风,唯有中央盘坐着一道身影。那人须发皆白,身形枯瘦,却仍散发出令天地为之震颤的威压。哪怕不动,也像一把出鞘的刀,锋芒逼人。
正是无咎。
他睁眼看向慧觉,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你迟到了十五年。”
“你不曾召唤。”慧觉平静回应,“现在你写了信,我就来了。”
“你以为我能写这封信容易?”无咎冷笑,“我花了整整三年,才让手指愿意碰墨汁。五年,才敢回想她的脸。八年,才允许自己做一个梦见她哭泣的梦。”
慧觉坐下,打开药箱,取出一碗早已备好的温汤:“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快死了。”他说得坦然,“真气逆冲,经脉寸断,魂魄离散。医学诊断叫‘情感代谢衰竭’??因为我这一生,从未真正释放过情绪。”
慧觉递上汤碗:“先喝点东西。”
无咎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液体,眉头紧锁:“这是什么?”
“红枣桂圆莲子汤,加了一点蜂蜜。”
“没有药效?”
“有。暖胃,安心,让人想家。”
无咎沉默良久,终于接过,小口啜饮。第一口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眼角竟渗出一丝血丝。
慧觉不惊不慌,只是轻轻拍背。
片刻后,无咎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修无情道吗?不是为了强大,是为了惩罚自己。我觉得……是我太专注武道,忽略了她生病时的呻吟。如果那天我多看她一眼,或许就不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
“所以你就把自己变成一座坟?”慧觉轻声问。
“不然呢?忏悔有用吗?痛哭能让她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