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慧觉直视他双眼,“你母亲若在天有灵,是想看你成为屠夫,还是想看你活得像个人?”
阿原浑身一震,泪水终于滚落。
慧觉轻轻抱住他:“哭吧。你有资格哭。你不是‘零’,你是阿原,是那个曾被母亲搂在怀里哄睡的孩子。”
那一夜,阿原哭了整整三个时辰,像要把前十三年压抑的眼泪全部流尽。
翌日清晨,阳光洒落庭院。孩子们陆续醒来,发现院中多了一座小小的土坟,坟前立着一块木牌,上书:“阿原之母,归家之人”。
“这是……”铃儿怯生生地问。
“是我们为她立的衣冠冢。”小满蹲下身,轻声道,“有些妈妈,没能等到孩子长大。但我们不能让她们白白牺牲。”
老兵默默上前,放下一朵野菊:“我连战友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可今天,我想起了我排长临终前说的话??‘告诉俺娘,俺没给咱村丢脸’。这朵花,也替他献的。”
女兵带着孩子们一一鞠躬。杀手抱着铃儿,低声说:“爸爸以后不会躲着你了,你想画多少次,我都陪你。”
慧觉站在坟前,取出一枚玉符,轻轻放入土中:“这是‘半夏印信’的第七条??凡被遗忘者,皆可入此堂名录。他们的名字,由我们代为铭记。”
仪式结束时,猴子忽然指着天际:“快看!”
众人抬头,只见一架无人侦察机正低空掠过,机身漆着极境联盟的鹰徽。小满脸色一变:“他们还在监视我们!”
慧觉却笑了:“不,那是冷崖送来的礼物。”他打开刚收到的加密信息,屏幕上浮现一段视频??画面中,赎罪工坊内,前极境高层正跪地为一名残疾老兵洗脚,旁边围观者中有人大骂,有人哭泣,也有人默默递上毛巾。
视频末尾,冷崖出镜:“我们开始学着做人了。”
众人动容。
然而,平静未久,渔夫再度急奔而来:“慧觉先生!忘忧礁附近海底……裂开了!有人看见里面露出一座金属巨门,门上刻着‘归寂谷’三个字!潮退之后,门缝中渗出黑色液体,鱼群触之即死!”
慧觉神色骤凝:“封印松动了。他们当年在地下建了‘心牢’,关押失败的试验体。现在,那些被抹去情感、沦为行尸走肉的人……要出来了。”
当夜,慧觉召集所有“半夏巡行使”于堂前。
“接下来的任务,比疗愈更难。”他声音沉稳,“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非人’??那些被彻底剥夺情感、只剩下本能杀戮的存在。他们没有记忆,没有名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们曾是孩子,是士兵,是父母的孩子。”
老兵挺身而出:“我去。我见过战场上的疯兵,我知道怎么接近他们。”
女兵紧随其后:“我们连队愿为先锋。”
杀手低头看着铃儿熟睡的脸,终于抬头:“我也去。若我能从黑暗爬出,他们也该有机会。”
阿原走上前,目光坚定:“我要去归寂谷。我要带回母亲的骨灰,也要让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知道他们不是怪物。”
慧觉逐一注视他们的眼睛,然后从柜中取出十二枚新的玉符,每一枚背面都刻着一行小字:“**我曾迷失,但我归来。**”
“你们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说,“记住,真正的武学,不在拳脚,而在唤醒沉睡的心跳。出发之时,每人带一瓶红枣桂圆汤,那是‘人性’的味道,也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三日后,队伍抵达忘忧礁。海浪咆哮,礁石嶙峋,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半露于海床,锈迹斑斑,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门中央,一道裂缝正缓缓渗出黑雾,所过之处,珊瑚枯萎,海草化灰。
慧觉站在岸边,点燃三炷香,插于石缝:“天地为证,今日‘半夏行者’启程入心牢,不为征服,只为接你们回家。”
阿原率先踏入水中,手中紧握母亲的日志。老兵拄拐前行,女兵持灯照路,杀手背着铃儿特制的铃兰花包,每走一步,花香便散开一分。
当他们推开门的瞬间,阴风扑面,成百上千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如同鬼火。那些“非人”蜷缩在铁笼中,身体扭曲,皮肤泛青,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小满守在门外,握紧药箱,声音颤抖却坚定:“准备接收第一批复苏者。记住慧觉师父的话??**允许他们怕,允许他们哭,允许他们恨。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等他们回来。**”
慧觉站在高处,望着深渊入口,轻声呢喃:“半夏之道,不在治愈完美,而在拥抱破碎。这一战,我们或许会输,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睁开眼,喊出一声‘疼’,我们就赢了。”
风起,草铃叮当,远方海天相接处,一抹晨光破云而出。
半夏堂的灯火,依旧未熄。